第十八章
亞瑟固定在每日早晨十點登門,先穿過薔薇花盛放的院子,再穿過寂靜的一樓客廳,去二樓敲響主臥的門,他的僱主通常在那裏陪伴自己的愛人,但偶爾也會出現在樓下的廚房。有時他會被邀請同他們共進午餐,無論是主食還是甜點都出自僱主一人之手,意外的美味。
當然,他並不會因為這種意外而改變對僱主的看法。在愛人的病榻跟前,顧長安表現的如同一條溫順的大型犬,沒有絲毫攻擊性,但實際上他比從前更加乖戾——在進大門之前他被強製接受嚴格的檢查,他們甚至禁止他攜帶任何開封過的藥物入內,這實在冒犯他作為一名醫生的尊嚴。
可至少他還能進門,他是唯一一個被準許進入房子的人。
整幢房子如同監獄一般24小時有人看守,顧長安可以縱容顧楚辭退貼身的保鏢,但完全撤掉安保是不現實的,尤其是在容栩失蹤之後。那次大吵過後,他們沒有再提起去容家赴宴時發生的事,容栩也好,徐臻也好,顧楚都隻字不提,他的重心向來都不是那些人。顧長安接受了醫生的建議瞞著顧楚對他使用了適量抗焦慮藥物。顧楚頑固的認為所有的不適都來自於孕期激素變化,他不會帶著碩大的肚子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更拒絕服用對胎兒可能存在一定影響的精神藥物。除了亞瑟,任何人他都不見。他在似睡非睡間告訴顧長安這一切都隻是暫時的,他不會成為他的累贅。
這話說的叫顧長安應都應不上來。
容栩失蹤了。她與人合開的外貿公司捲入了一樁洗錢案,合夥人卷款逃亡境外,她則憑空消失。這不太對頭,依容家三兄弟的身份,就是殺人放火也不一定能叫人尋著蹤跡,區區一樁經濟案,容家大小姐犯不上東躲西藏。
顧長安一得到消息便讓顧蘭生立即動身去接顧承,大的已經叫他寢食難安,小的不能有絲毫差池,再者說,他如今全靠兒子的麵子在老婆跟前說話,將人接回來,總有用得著的時候。
若是萬一……母子倆總還能見上最後一麵。
他不願意往下想。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顧楚被禁足在床上,起初他把自己折磨的筋疲力盡奄奄一息,藥物幹預之後,有一周多的時間他都在嗜睡狀態,因此不久他便察覺了異常,警惕的拒絕再服用任何藥物包括復合維生素片以及鈣片,亞瑟也沒能說服他。
好在他終於拾回了一些理智,開始像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一樣苦苦掙紮著調整自己的情緒。
等到他八個月左右的時候,天氣開始轉暖。顧長安常常將他抱到臥室的陽台附近曬太陽,四月的和風從臥室的落地窗吹進來,帶著暮春的花香,南方最好的季節已經來臨。
就在這個時候,他見到了徐臻。
起初他以為是亞瑟開門進來,因此手裏的書都沒有放下,好一會兒沒聽見聲音,抬頭便看見了一臉驚愕的徐臻。
不速之客。
顧楚迅速扯過毯子遮住了自己的肚子,盡管這是多餘。顧長安去了公司,晚餐時間才會回來,屋子裏並沒有人,如果他大聲呼救,院子裏的保鏢動作未必有幾步之遙的徐臻來得快。
他甚至想到了去摸床頭櫃後麵的槍。
徐臻顯然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他盯著他的肚子,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
顧楚鎮定的把書放在肚皮上,同他打招呼:「徐助理,好久不見。」
他仔細觀察著他,距離上一次見麵又過去了三個月,徐臻沒有明顯變化。這個三十出頭的男人生的秀氣,骨架挺拔勻稱,站立著的樣子有種含蓄的自傲,並無凶相。
隻需要幾秒鍾的思索,徐臻便醍醐灌頂:「顧承是你的孩子?」
顧楚說:「是。」他詫異自己竟能這樣輕易的承認。
這幾乎不需要再問,如果顧楚能夠生育,唯一可能是顧承母親的人必然是他,顧長安從未隱瞞,不管是老婆或者顧太太,包括車上那句老闆娘都沒有任何玩笑成分。
徐臻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顧楚試圖站起來拿床頭櫃上的水,這使他的肚子看起來更加驚人:「你要喝點什麼嗎,我這裏隻有水。」
徐臻看他狼狽笨拙的動作,恍然回神:「不,什麼都不用。」
他漸漸冷靜:「所以那時候你就已經為他生了一個孩子。」
「你指我們第一次見麵?」顧楚拿到了槍,重新躺了回去,不動聲色的將它蓋在了毯子底下,說,「是的,承兒那年三歲,我剛回國。」
「剛成年就誕下私生子,你是自願的嗎?」
顧楚淡定回答:「徐助理你這樣問,那說明你還不夠瞭解你的老闆,他怎麼會讓自己的長子成為私生子。」
徐臻沉默了片刻,似乎陷入回憶:「我真可笑。什麼都不知道,卻自詡是最瞭解他的人,竟還將你當作酒店的雛妓。」
顧楚自然是記得的,他同他說,小朋友,不是睡了你幾次就一定要記住你的名字,顧總很忙,送到他床上的人不計其數,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樣覺得自己與眾不同獨一無二,那我一年得打發多少人?不管你叫什麼,我沒有聽過你的名字,那就證明你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重要。
他說這番話時人站在酒店套房的外間,衣著淩亂麵色潮紅,背後的臥室裏傳出顧長安的催促笑罵聲,他在叫他進去。
在那之前,顧楚以為他的顧叔叔隻把不正經用在他一個人身上。他甚至還幻想著他們的婚姻並不完全是個形式。
好在有徐臻。
「你讓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麵,某種意義上說我對於他來講確實是個雛妓,你的說法沒有錯。」顧楚平靜像是在敘述事實。
徐臻笑出聲來,這實在太荒謬:「天吶,你們不但是叔侄,還是夫妻,還有一個孩子,馬上還要有第二個,真叫人歎為觀止……那為什麼你們不能大大方方的承認這種跨越性別年齡甚至是倫理的偉大愛情,要去招惹其他人?!」
顧楚忍不住道:「我並非情願!」
「不情願所以決定再生一個?」
顧楚張著嘴卻無從解釋起。
徐臻輕蔑道:「你依附他生存,孩子是你的籌碼,你心甘情願。」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把他奉若神明?!」顧楚無法控製的被激怒,「我是被迫的!」
徐臻說:「我原以為他會找一個對公司發展有好處的人結婚,他雖然玩得開,對感情卻很保守,適合這種婚姻。從家庭背景看,容小姐如果不是太嬌縱,其實是很不錯的選擇。隻是我沒想到原來你才是他的高壓線。理智的說,你的存在對他對公司都沒有任何好處,這你不能否認,所以我今天來,本來是打算把你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