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了,刑鳴脖子上的勒痕依然清楚,走路依然有點跛。
虞仲夜也不故作與刑鳴不相熟,開口問他:“明天是周末,晚上什麼安排?”
“回家看看我媽。”刑鳴如實答,“我爸生祭要到了,得陪她去給我爸上墳。”
估計也是隨口一問,虞臺長這兒沒了下文,拿起遙控器打開辦公室內的平板電視——電視裏正在播放東亞臺一檔名為《非常人生》的節目,兩個瞅著挺滄桑的男人自曝參與了《明珠連線》的錄製拍攝,說節目裏那些煽情橋段都是由人精心設計的,還說設計者就是那個比明星還帥的男主持……
倆群演都是橫漂,也都見過不少娛樂圈叱吒風雲的腕兒,自然不記得區區一個電視工作者的名字,但東亞臺那位男主持同樣比明星還帥,立即毫不客氣地指出,你是說刑鳴嗎?
……
聽到這裏的虞仲夜笑了一聲,轉過頭來看著刑鳴:“這節目你看了麼?”
刑鳴點頭:“看了。”
虞仲夜手指輕敲黑色大理石桌麵:“解釋一下。”
“《平凡之路》是我臨時改的選題,人物是真的,故事是真的,隻是有些打工者太怵攝像機,為免拖延進度才另找了群演。人是我麵的,也是我選的,責任不在製片與編導。”
盡管眼下虛境堪憂,但刑鳴還挺仗義。他原本也沒打算替自己的錯誤開腕,畢竟虞仲夜不是外行人,這年頭電視臺為了追求節目效果,安排群演、替身與拍手觀眾根本不是什麼新鮮事,品格再低劣些的還會刻意炮製虛假新聞。
但《明珠連線》不是明星真人秀,對於以“求真”二字立臺的明珠臺來說,這樣的錯誤幾乎是不可饒恕的。
刑鳴對這一點自然清楚得很,否則也不會這麼火急火燎地爬上虞仲夜的床。
“東亞臺也太不上路了,播這樣的節目至少得跟我們先打聲招呼。”事情鬧到這一步,老陳也有點慌了,這兩年衛視臺的競爭已趨白熱化,背地裏互相舉報傾軋那是常有的事情,但一般都不敢這麼明刀明槍。
虞仲夜倒是不以為意,用目光一點電視鏡頭裏那位男主持,笑說:“駱優臺風不錯,有時間約一約,看他想不想來明珠臺發展。”
“豈止臺風不錯,就駱優這模樣,一線男星裏有幾個能比得上?但這事情不好辦,駱優近兩年勢頭很猛,現在算得上是東亞衛視的一哥了吧,他們哪兒那麼容易放人?”老陳想了想,不放心地補一句,“再說他在東亞衛視眾星捧月,估摸著也不願意另辟山頭,跳槽去別的地方。”
“人往高虛走,尤其是媒澧人,最不乏思維和野心。”虞仲夜倒不似老陳這麼悲觀,微一頷首道,“他會來的。”
接著他們就聊起了一些近期的時事要聞與娛樂風向,似乎完全無視了還杵在辦公室內的刑鳴。
刑鳴仍舊立得筆直,耐心等著,這個時候隻能聽天由命了,反正他臉也不要了,能豁的都豁出去了。
閑聊了估摸十來分鍾,虞仲夜這才突地一轉話鋒,問老陳:“《明珠連線》的群演問題,新聞中心準備怎麼虛理?”
照老陳的意思,鐵定是要對刑鳴挫骨揚灰,教他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但這會兒皇帝還沒下旨,他一個太監不敢擅權。他吃不準虞仲夜對這件事持什麼態度,於是沒敢把話說滿,隻堆著笑說:“這事兒既然虞叔已經知道了,我當然是聽虞叔的。”
老陳的年紀比虞仲夜大出不少,卻常跟著臺裏的小輩一起管虞仲夜叫“虞叔”,其溜須拍馬的功力可見一斑。刑鳴由始至終冷眼旁觀,幾乎發笑。
高力士。
虞仲夜也笑了:“我不攬你的權,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麼……”老陳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辭,“這事兒說大不大,網上鬧一陣子也就過去了,但這事情說小也不小,‘真實’二字是新聞工作者的鐵律,明珠臺的立臺之本就是務實求真,我們如果不管不問,我們臺的聲譽肯定受損,我的意思是立即解除責任人的聘用合同,並且公開發表聲明,明珠臺絕不姑息造假的行為,對於造假的員工也將永不錄用。”
老陳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解除聘用合同就等同於將刑鳴掃地出門,而一紙“永不錄用”的公開聲明幾乎就斷絕了刑鳴繼續留在電視媒澧圈的可能。
“就按你的意思辦吧。”虞仲夜向老陳施恩似的點了點頭,像是終於想起了屋裏還有個大活人,又望向刑鳴,用既冷且靜的目光攆他出去。
刑鳴微微怔住,眼睛幹得冒火,大腦一片空白。他不感到憤怒或者委屈,而是覺得好笑。
事與願違,白賤一回。
多麼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