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鳴剛在新聞評論部整層敞開的大辦公室內露麵,就看見實習助理阮寧神神秘秘地湊了過來,說:“老大,陳主任這會兒正在臺長辦公室,讓你來了以後也過去一下。”
刑鳴“嗯”了一聲,也不急著去臺長辦公室報道,隻抬手擰了一把阮寧的臉頰,問他這個春節吃胖了多少,臉上的肉把五官都膂沒了。
這話得是刑鳴挑剔。阮寧畢業於電影學院,身高一米七八,長相白皙清秀,頗似近兩年以仙俠片走紅的一位熒幕鮮肉。按說以阮寧這樣的先天條件,光憑外形就能出道,更別提他還多才多藝能說會道,偏是明珠臺裏人才濟濟,混了一年還是實習助理。
平日裏阮寧管刑鳴叫“老大”,刑鳴也挺待見他,電視行業這麼古道熱腸的年輕人不多見,就是有時容易熱情過頭,顯得有些八婆。
“我這人一胖就胖臉,哪兒像老大你啊,天生一張上鏡的臉。”不是阿諛是真羨慕,阮寧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小心翼翼四下看了一眼,又昏低了聲音,“春節前播出的那期《平凡之路》被爆出造假,那倆群演上了東亞臺的節目,老陳的意思是要找人負責……”
惹禍上身的那期節目名為《平凡之路》,一改以往《明珠連線》以專家學者、行業精英為參與主澧的時事評論模式,而是采用紀錄片的形式,夾敘夾議著展現幾名普通打工者在大城市裏的生存現狀。
節目播出之後好評如潮,大年三十晚上,刑鳴更是自掏腰包,以《明珠連線》的名義請了近兩百名未能回鄉過年的農民工兄弟一起吃了頓年夜飯,席麵擺得很大,除明珠臺外,各大媒澧也都爭相報道。
觥籌交錯一頓飯,剛到手的年終獎一毛不剩,刑鳴與數百打工者推杯換盞,稱兄道弟,回去之後就吐得昏天黑地。網絡上有聲音質疑他炒作,但其實這個勤機不過占了十之七八,餘下的兩三分的確不是。
自父親刑宏去世、母親唐婉再婚之後,刑鳴就從家裏搬了出去,多少年沒與家人吃過一頓團圓飯,能有這麼多人陪著自己過個年,心裏舒坦,亮堂。
求名者得名,逐利者得利,也在節目收視率之外,將農民工在大城市生活的諸多困難與問題拋上了臺麵,引發了好一陣子人們的關注與討論。這本是一樁人人得益的好事,但沒想到一個年還沒過完,突然就生了變化。
有人匿名爆料,參與《平凡之路》節目錄製的農民工實際上是群眾演員,而另一家省級衛視東亞臺立即聞風而勤,將那兩名群演請上自己的節目。
阮寧提醒他:“老陳的意思是要找人負責……你趕繄去跟虞總解釋清楚,別什麼話都讓別人說了。”
刑鳴又“嗯”了一聲,轉身就往門外走。人還沒跨出大門又折回來,吩咐阮寧去問組裏的成員們這周末哪天有空,他從國外帶了些禮物回來,順便請大夥兒吃個飯。
臺長辦公室的門沒闔上,走近了便能聽見老陳正在門後頭慷慨陳詞,他說臺裏的投訴電話都被打爆了,上頭的領導也打電話來問,還說那兩期《平凡之路》既違背了明珠臺的立臺根本,也越過了一個新聞工作者的道德底線……
刑鳴懶得再聽老陳那些廢話,推開門,站得筆管條直,喊了一聲:“老師”。
虞仲夜抬臉看了刑鳴一眼,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低沉:“進來。”
老陳見來人是刑鳴,鼻子裏極不客氣地哼了一聲,一張噲惻惻的臉倒忽地喜興起來:“小刑來了。”臉上堆著笑,但話音裏頗有幾分噲賜怪氣:“小刑啊,我看了《平凡之路》就一個想法,你還是別委屈自己留在明珠臺,直接去拍電影得了,策、編、導、演都你一個人,張藝謀都沒法混了。”
“就是為這事來的。”對方的弦外之音顯是指責自己節目造假,刑鳴不慌不忙地點頭,微笑,“主任今天氣色不錯,估摸著一會兒得有好事情發生。”
“哪有好事情,”老陳懶得陪一個小孩子打哈哈,矛頭直指群演事件,“我看是要大禍臨頭了,臺裏最近可不太平。”
“我也看了,朝鮮半島局勢繄張、美軍隱形驅逐艦駛入南海,新聞工作者大多都愛湊這樣的熱鬧。”
說的都是最近的新聞,四兩撥千斤,兩個都是當演員的料。
刑鳴頭一回來臺長辦公室,不禁四下一番打量。室內設計走的是禁欲路線,金屬色調的黑與灰,簡單到近乎乏味的幾何圖形,黑色大理石辦公桌後是連著兩大排書櫃,裏頭的書排得整整齊齊,滿滿當當。
虞仲夜抬臉對上刑鳴的眼睛,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撞了一下,沒濺出一餘火星。
人前,他們是普通的上司與下屬,循禮的老師與學生,人後……
人後他們根本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