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王齊無傷的生辰,是雍涼城的大事,若他願意,也可以是整個官場的大事。因此宸京大靖宮中,幾位皇子都千裏迢迢有禮送到。
穆子石也隨著七皇子送了幾樣既不出彩也不失禮之物,其中有一串由新明寺住持方丈親自開光的念珠,還有一個檀香木魚。
齊少衝笑道:“子石想讓西魏王皈依佛門麼?”
穆子石道:“王爺出身軍中,難免殺戮過重,供些佛門法器,消災避難也是好的。”
這還是他到了宸京後,頭一回給齊無傷送些什麼,齊無傷也是從無音訊,隻在一年前遣陸曠兮特意來了趟宸京,給穆子石開了劑藥方,天天熬著喝。
月餘後,剛赴雲州任職翊威軍中郎將的舒破虜,被淬毒短匕刺殺於私邸。
死亡將他最後一瞬間的神情凝固在臉上,雙眸未閉,似悲似喜,似恍然大悟,又似抱憾含恨,極是奇特,而他手中捏著的一紙信箋,燒得隻餘小小一角,發黃的紙片上依稀可辨一個字:兮。
凶手束手就擒,卻是個患有癡傻之症的陶姓少年,笑完大哭,哭又複笑,口中反反複複隻念叨一句話:阿爹阿娘,我報仇了!
凶手名喚木魚,曾被南柯山擄去數年,後流浪漂泊,行蹤不定,卻不想這渾渾噩噩的傻子憑著一腔複仇的信念,竟能潛到舒將軍身邊一擊得手。
凶手、死屍、物證、人證以及案情俱在,雲州府很快予以審查結案。
此案尚存有些許疑點,比如舒破虜身為冉冉升起的武將新銳,為何會允許區區一個流浪兒書房密談?一個半傻不呆的流浪兒為何有一擊搏殺朝廷大將的身手?而那封信箋舒破虜為何死也不曾放手,偏偏又焚至一角?那個兮字又是何意?
疑點雖不可解,但畢竟無關大節,又涉及南柯山舊事,雲州府也不欲深究,審罷結案文書就報送刑部大理寺,兩部複核勘準後,判陶木魚以民刺官,斬立決。
治平宮中,穆子石跪著,齊謹翻閱他剛呈上的有關製定清理稅種監察稅收的折子,太監宮女們一概守在殿外不得入內。
齊謹喝了兩盞蜜湯,又更衣一回,方道:“起罷!”
穆子石苦笑著就地坐倒,也不謝恩,道:“皇上很喜歡罰微臣跪麼?微臣的身子五癆七傷的,若是一個不小心跪死了,豈不枉費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因殿內別無他人,穆子石說話頗為隨意放肆。
齊謹也不加理會,慢慢合上奏折,道:“你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雖不在戶部了,但這幾條稅賦見解,卻言簡意賅一針見血,更能慮及推行縝密有效,便是把持財政半輩子的老臣幹吏都要自歎弗如啊!”
穆子石揉著自己的膝蓋,懶懶道:“皇上過獎。”
齊謹話鋒一轉:“隻可惜你毛病更大。”
穆子石低著頭,似笑非笑:“皇上所言極是,微臣的咳血之症已使得太醫院束手無策……皇上對微臣一向恩寵有加,卻不知正忠恭成端恪襄順,皇上會選哪個賜給微臣為諡?”
齊謹看了一眼他蒼白的病容,神色變幻,良久歎了口氣,道:“你恃才行凶恃寵生驕,你說自己該得什麼諡字?”
穆子石奇道:“微臣隻不過是皇上手裏的一枚棋子,驕從何來?又何嚐敢擅自行凶?”
齊謹見他竟敢若無其事的抵賴,不禁拍案怒道:“佛門法器消災避難……哼哼,當朕不知道麼?一個木魚,要了舒破虜一條命,你膽大妄為,視律法為無物,當朕的朝堂中盡是庸庸碌碌的廢物,任由你勾結雍涼殘殺功臣?”
“說罷,是你的主意,還是齊無傷的謀劃?”
穆子石冷笑不答,隻道:“皇上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