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風沉默了一會兒,抬眼深刻地看著他,直看到他的眼底。“你又是以什麼立場問的這個問題?”父子兩個深深地對視著。半晌,譚東城清楚而幹脆地回答:“我以朋友的立場。”
喬風依然看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間心裏有份強烈的衝動讓他控製不住了。因為譚東城的這份沮喪,因為對方的這份悲傷,加上他自己一直以來壓抑的那份情緒,在這樣一個晚上忽然莫名地勾起了他想要說出來的欲望。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時間過的多快!又是多慢!他把身子也向沙發後麵僵硬地靠過去。這回輪到他的情緒不穩定了。他皺起眉頭,沒有閃開目光,仍然望著譚東城。“如果你是以朋友的立場,那我告訴你,”他把眉頭虯結了起來。眼底飄過一抹譚東城從來沒有見過的痛楚和矛盾。他注視著他,聲音很輕卻堅定而清晰地說:“這二十年,我躺在你媽媽的身邊,可是,我的心裏卻從來沒有停止想過另外一個女人。你自以為道貌岸然的父親其實是個感情上的懦夫。”
譚東城臉色凝定了,被震驚了。盡管他有過無數次的猜測,但是,如此被喬風說出來,他仍然有份複雜的情緒觸動。他錯愕地盯著喬風,後者語氣不重,音浪裏麵沁著的感情他抓不到,直接聽過去,幾乎是輕而沒有起伏的。但是,他卻明確地感覺到了其中有著相當的份量,連著喬風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神色讓他心裏有根神經被狠狠挑了一下,攥住了他的注意力。以至於他幾乎忘記他自己的那份傷痛了。“那是什麼人?”他緊跟著問了一句。
“那是什麼人?”喬風喃喃地自問了一句。同時,用手身不由己地摸了摸褲兜,有些空落地想要抓點東西。譚東城匆忙掏出煙盒抽了一支煙遞給他,幫著他點燃。他麵色凝重地坐在那兒,等著喬風說話。
喬風倉促地連吸了兩口煙。他努力讓自己保持穩定,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雲淡風輕一些。他得提醒他自己,對麵坐著的人身份特殊,盡管他一再聲明,他以朋友的立場,而且,他也相信對方會有一個公正的中立的態度。但是,畢竟到底對方還是他的兒子,他不能表現的太過於激烈。可是,誰說的,情緒的閘口一旦拉開,想要控製,需要的就不是一般的能力。他有點控製不住了。
“時間已經有二十年了。”他輕聲吐出了一句。他收回了目光,專注地凝視著他麵前嫋嫋上升的煙霧。他的眼神虛茫了,放遠了。他的臉在煙霧裏時隱時現,聲音在煙靄裏層層起伏。“我認識她的時候很偶然,那時候,我還在盛豐,有個公益演出,我作為讚助方的代表去參加,她作為舞蹈學院的學生去參演。公演有三天的時間,我們同住在一家酒店,卻不是在同一層的。有一天,我一打開酒店的門,看到有個女孩站在我門口一臉的猶豫。看見我出去,怔了一下,隨即攤開手裏的那個紐扣,羞澀地問我:“請問這是你的紐扣麼?”我當時很奇怪,這個女孩我並沒見過,不知道對方怎麼就知道紐扣是我的?她說:“她看見過我,注意過我西服上的扣子。”
他停下了話來,表情怪異地注視著譚東城,問他:
“你想象出來她說這句話時候的表情麼?”他沒等譚東城回答,艱難地笑了一下,“有些鏡頭,你這輩子都不會忘,她的那個表情我這輩子至死都忘不了。很羞澀,很難為情,似乎對自己說出的那句話有可能暴露的秘密而不安。這句話不言自明,如果她不注意我,她不會知道我身上的紐扣是什麼樣子的。”
他的眼睛眯起來,眼神裏有份難解的神色,似乎陷入了某種情緒中,“我們就這樣認識了。我不相信什麼是一見鍾情,但是,我必須承認,當她就那麼站在那兒,手足無措,緊張不安,麵對我的時候,我真的心動了。那是一個滿腹才情的女孩,有一手漂亮的毛筆字,精通古詩詞,喜歡中外讀物,性格坦白,真實,毫不做作,心裏有什麼就怎麼說,她毫不掩飾對我的崇拜與欣賞。初始的時候,我努力用各種理由阻止自己的念頭,我每天都在和見她與不見她中掙紮,到最後,我真的扛不住了。”
他又吸了兩口煙,吐出的煙圈在他麵前更加深重。他的臉色更虛茫,眼神更惘然,往日的種種悲傷,種種矛盾都一股腦地衝了出來。他起身將煙灰彈到煙盅裏,停住了話,抬眼注視著譚東城。少許,他的表情複雜,聲音發澀地說:“你是我的兒子,你有你的立場,這段感情中,我對不起你的母親,你可以發火,我無話可說。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她是我這輩子唯一喜歡過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