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聽蓉姨娘這般說,心中也確實升起一絲後怕來。隻因蓉姨娘藏的太過深,一個家生子,病了多年,年老色衰,過的其苦不堪,連奴才都能騎在她的頭上,又毫無利益糾纏,這樣一個人,誰會無故懷疑到她?這次若非她運道好,說不準真便中了她的道,待察覺時已是晚了!
蓉姨娘從慧安麵上瞧出了她心中所想,便又大聲笑了起來,譏諷的目光掃過關元鶴,道:“什麽少年有成的大將軍,什麽萬人之上的宰相,都是狗屁,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哈哈……”
她見關白澤片刻功夫便似蒼老了十歲一般,不覺瘋狂地笑了起來,慧安卻猛然揚聲,道:“你之所以能夠瞞過老爺和相公,不過是因爲你是女子,他們沒有你這般陰毒罷了!聽聞當年那木巫醫的千金那木雅是南螢數得上的美人,又善良純潔,這才捕獲了南螢最英俊的鄔弩王子的心,你怎不瞧瞧你如今的模樣,這般毒辣陰狠,可還有麵目去地下見你那夫婿?隻怕他瞧見你,也會認不出來。”
蓉姨娘聞言笑聲戛然而止,這些年她爲了複仇,刻意用藥使自己常年保持病客,身子受損不說,麵容也衰老的很,早已沒有什麽美人之態。雖然做這些事都是爲了給鄔弩報仇,但人都有良知,她又豈能不知殘害的都是無辜的生命,又豈會心中安甯。午夜夢回,她也會有難眠,經受良心拷問的時候,也怕鄔弩在天之靈會不理解她,覺著她惡毒慧安的話可謂戳在了她的心上,登時便將她的麵色變地猙獰了起來,她盯著慧安厲聲道:“他不會!我都是爲了他!他怎會覺得我毒辣!”
她言罷似不想再聽慧安說話,不待慧安張口,她便又盯向關白澤,冷笑道:“哼,如今我雖輸了,但這些年卻也非一無所獲,殺死了你們關府三個嫡子,還毒傻了一個,又害的三房連個嫡生子女都生不出,還讓你的長孫胎死腹中,嫡孫更不知是個什麽怪胎,陪上我這一條命,也算是值了!哈哈,值了!”
關元鶴的兩個嫡親哥哥被害死,卻隻是兩個嫡子才對,蓉姨娘卻說她害死了三個,慧安聞言一愣,卻見那邊五少奶奶突然站起身來,撲至蓉姨娘跟前拚命搖晃著她,瞪著眼睛道:“我相公是你害死!是你害死的!對不對,對不對!”
蓉姨娘膝蓋不停向外冒血,又說了這麽許多話,本就有些受不住,被宋氏一搖登時便眼前發黑,隻她麵上卻閃現了笑容,道:“沒錯,也是我做的。我南螢人本就擅毒,南螢雨林中毒物也多,讓他死的無聲無息,毫無痛苦也是對得住你平日裏對我的和善了。”
宋氏和關元冀本就感情甚好,關元冀病逝之後她才一心向佛,年紀輕輕卻從未想過要改嫁,隻守著青燈古佛,隻她身子卻也不好,如今受此打擊,登時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而崔氏卻似剛剛反應過來一般和三夫人同時撲了上來,對著蓉姨娘便是一陣謾罵和廝打。
“你害得我兒躺在病床上癡癡傻傻,我殺了你!”
“你方才說什麽?什麽害的三房連個嫡出子女都生不出?!你給我說清楚,說清楚!”
蓉姨娘被兩人圍攻,頭發散下來,片刻便一臉血痕,她卻是咯咯的笑了起來。
瞧著這一幕,關白澤已是再說不出話來,這全都是他造的孽,如今他還有何臉麵麵對親人,不僅無顔再麵對妻子兒女,竟是連麵對弟弟,弟媳的顔麵也沒了,更別提地下的發妻和兩個已經亡命的兒子了。
枉他自詡權相,萬人之上,蓉姨娘罵的對,不過是狗屁!關白澤眼前陣陣發黑,卻似瞧見了顧舒雲臨死前決絕和怨恨的目光。
當年她初嫁他,彼時他少年有成,驚才絕豔,正是鋼兵不血刃壓下南螢叛亂被皇上器重之時,而她是顧氏嫡女,美貌溫柔,才情出衆,也曾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他說過定不負她,可在她懷上長子之時,他卻還是耐不住寂寞收了通房丫頭,而這個通房正是剛剛及笄、年輕嬌美、紅袖添香的何小蓉!
顧舒雲強顔歡笑的模樣似還在眼前,隻那時的他雖心中有愧,但卻覺著男人三妻四妾本該如此,而他不過是收用了一個丫鬟而已,她不高興,便多哄哄也就罷了。
隻之後皇上越來越器重他,他在朝堂之上也越來越如魚得水,對顧舒雲的關愛便也越來越少。而舒雲卻也越來越少笑,越來越鬱鬱不樂,他雖是察覺了,但卻未曾放在心上,隻想著慢慢的她想通了便好,男人總歸不能日日圍著女人轉。甚至在朝廷忙碌了一日,回來後麵對她的愁容,便漸漸失去了耐性,接受了別人贈送的第一個小妾肖媛兒,也就是肖姨娘。
肖姨娘擡進府的當夜,他心中到底不安,還是去了正房,可麵對的卻是顧舒雲的冷言冷語,他甩袖而出,心想是否太過寵愛她,使得她不再端莊賢良,故而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刻意疏遠她,想讓她反省自己。其實不過是受不了她待自己冷漠,見她再無笑顔他心中煩悶,隻想冷落她,逼她像肖姨娘一般重新待自己溫柔起來……可他卻沒明白,舒雲那般驕傲的人又怎會像肖姨娘和那些爬床的丫鬟一般,他的所作多爲到底還是傷了她,將她越推越遠。
每每他想靠近她,最後都不歡而散,之後他呆在姨娘那裏的時間便越來越多,老大出生卻身體不好,他又因朝廷之事無多餘精力照顧家中,舒雲越發生怨,肖姨娘有孕,府中便又多了一位蘭姨娘。最後肖姨娘小産,成形男胎胎死腹中,所有的證據又都指向舒雲,舒雲卻驕傲的不願解釋一句……他壓根就不信那孩子是舒雲所害,肖姨娘因孩子之事記恨舒雲,在府中興風作浪,他漸漸疏遠了肖姨娘,肖姨娘是對他有怨,這才和人苟且生下關禮芳的吧。
再後來他和舒雲得以攤開彼此心扉,終是和好,他答應再不去姨娘房中,他們卻又再度和美了那麽些時日。隻可惜舒雲再度有孕時,他終沒抵住蘭姨娘的誘惑住宿在了蘭姨娘院中。
那日他心情忐忑地回到正房,本以爲會麵對冷嘲熱諷或是怒罵哭泣的舒雲,卻不想她竟溫柔如舊,隻是她的眸中卻有那般明顯的疏離和黯然,那一刻他知道,他終究是令她心灰意冷了。
之後他也曾試著挽回,隻可惜接著便是老大病逝,老二出生卻又身患怪病,而他在朝廷上也起來越忙,根本顧不上家中,而舒雲對他的不滿和怨氣也越來越重。她一心都用在了照顧生病的老二身上,對他也學會了敷衍和屈就,兩人在一起雖相敬如賓,心卻越來越遠,待她懷上關元鶴,竟是主動要給他再納美妾。他大怒,揮門而去,臨出門時回頭,卻見她哄著懷中已安睡的老二,唇角帶著涼薄和無謂的笑意。
那之後他便甚少再進正房,多是宿在蘭姨娘那裏,接著關元鶴出生,蘭姨娘有孕,老二的病越來越重,舒雲毅然帶著老二和關元鶴上了山,常住棲霞寺,而他因心懷愧疚,越來越怕麵對舒雲,越來越怕看到她涼薄而敷衍的笑容。
他的疏忽,背叛,甚至最後的懷疑,終究葬送了兩人的感情,棲霞寺那夜舒雲決絕而譏諷的笑容永遠定格在了他的腦中,每每想起,心若刀割關白澤麵色灰白,身子搖晃著,自嘲地笑了起來。他負了她,逼死了她!報應啊!這便是報應似在回應他的想法,那邊一直被崔氏和三夫人廝打著的蓉姨娘突然發狠地推開三夫人,目光在關白澤和三老爺的麵上掃過,譏道:“你們莫要恨我,要怪便怪你們太過薄情,非要享受齊人之福!哈哈,若非如此,我又哪裏來的機會!你們關府不是向來自詡門風森嚴,嚴守上下尊卑嘛。嗬嗬,你們男人以爲隻給妻子絕對的尊榮,壓製小妾便能子嗣昌盛,妻妾和睦?哈哈,真蠢,真蠢!你,關白澤甚至連庶子的名字都不允屬元字輩,以爲這樣顧舒雲便會感激你?以爲這樣,蘭姨娘她便會安分守己,便不會生出貪念來,便能闔府安甯?哈哈,真可笑!當年若非你那蘭姨娘弄掉肖姨娘肚子中的肉,還嫁禍到顧舒雲的頭上,肖姨娘也不會怨恨顧舒雲,說不定最後也不會被我所用。還有你,你不是一直覺著你那謝姨娘嬌弱憐人嗎?嗬嗬,可我僅僅想法子透露了些絕育的手段給她,你這夫人便多年未育!還有那四少奶奶,若非小陳姨娘在她身邊安插耳目,若非四少奶奶一心欲除小陳姨娘,環兒又豈能替我背上罪名?哈哈,齊人之福?可笑可笑之極!”
蓉姨娘說出這些話來,崔氏和三夫人卻都齊齊再未動作,而三老爺更是麵色不停變換著,感受到三夫人盯來的目光,竟是不敢去瞧她。
唯二老爺麵色好些,卻也蹙著眉歎了一聲氣,而慧安本瞧著蓉姨娘,卻隻覺關元鶴握著自己的手猛然緊了緊,慧安回頭去看他,便迎上了他沈痛又隱含愧疚的目光。
慧安心一觸,知曉他怕是想起了那夜在郊外說過的話,可慧安一直知道,他從未起過納妾的心思,當日那話也不過是認知使然而已,他是男人不可能體會到女子對小妾的執念,慧安又怎會怪他,故而見關元鶴這般,慧安目光漸漸柔和如春風皎月,同時回握了關元鶴的手。
關元鶴目光閃了閃,似想說些什麽,卻在此時關白澤突然吐出一口鮮血來,頭一昂,竟是直直向後栽倒而去今日因事關府中隱秘,故而在場的全是關府的主子,一個奴才也沒有。關白澤突然暈倒,卻是關晨之先反應過來忙扶住了他,登時堂中便又慌亂了起來,三老爺已是匆忙奔出去尋人,關元鶴卻隻蹙了蹙眉,身子卻未動。
蓉姨娘見二老爺和關晨之將關白澤扶在太師椅上,卻是掙紮著站了起來,盯向關元鶴,道:“我雖殺不了你,但卻毒了你的孩子,關白澤最疼愛,最出息的兒子卻注定要恨他一輩子,哈哈,想來他一生都要不得安穩,這樣極好,你也算是幫了我的忙!”
她說著又瞧向慧安,譏笑一聲,道:“崔氏若有少奶奶半分聰慧,興許我也害不了那麽多人。定國夫人爲了保護你那夫君特意選了這麽個蠢的,倒是成全了我,嗬嗬,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少奶奶聰穎,運氣也好,這麽快便將我抓了出來,我輸了賠上一條賤命便是,這具肮髒的身子我早就厭惡了!我下去必定不會寂寞太久,相信不久後少奶奶便會身懷怪胎下來找我的!”
蓉姨娘言罷目光一變,慧安也猛然睜大了眼睛,本能地喊道:“文軒,快!她想咬舌!”
而關元鶴卻在她將張口之際已是飛掠而起,瞬間便扣住了容姨娘的兩腮,手上一使勁,哢嚓之聲做響,竟是生生震碎了蓉姨娘的滿口牙齒,在她痛呼聲尚未發出時手一擡,逼著她硬生生將那震碎的滿口牙齒混著血液盡數吐咽了下去!接著他才將病暈過去的蓉姨娘扔了出去,而清姨娘瞧見這一幕,尖叫一聲眼一翻卻是也嚇得暈了過去。
關元鶴的身上滿是戾氣,將蓉姨娘扔出去,身子尚且在微微發抖,慧安知道是蓉姨娘最後的那話刺激到了他,一驚之下才忙站起身來,快步上前也不顧別人目光,一手抓住關元鶴的手,一手輕順他的胸,柔聲道:“我不會有事,我保證!莫聽她胡言亂語!”
關元鶴在她的拍撫下這才漸漸平靜下來,那邊三老爺已經帶了周管家等人進來,關榮也跟了過來,將暈倒的蓉姨娘拖了下去,而關元鶴瞧都未瞧昏迷的關白澤一眼,也不顧衆人,隻彎腰將慧安抱起便大步出了屋。
慧安身子本就沒有休整過來,經過這一番折騰,又被蓉姨娘那瘋狂偏執的模樣激到,再見血腥,本就有些受不住,麵色白如紙。關元鶴猛然將她抱起來,慧安一驚之下卻也未推辭,隻抱著他的脖頸,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目光越過他的肩頭,卻見關白澤正被移上羅漢床,瞧著麵色灰白,胸前還殘留著方才吐出的血漬,有些駭人。
而關元鶴竟對他不管不顧,慧安自不會去勸關元鶴,可心中到底有些悵然,世事弄人,關元鶴如是,心中又該是何等悲苦滋味,她禁不住將頭挪了挪,麵頰緊緊貼著關元鶴的脖頸,閉上了眼睛。
之後的數日,關府更加沈寂,慧安隻一心在棋風院中養胎,對外事概不多問。也不刻意打聽蓉姨娘的近況,隻依稀知道,關元鶴已審問了寒兒,並抓到了府外跟隨蓉姨娘的那些南螢人。而關白澤自那日被擡回祥瑞院,卻一病不起,聽說這兩日已有些藥石無效,竟是連水都灌不進去了。
白關元卓出事那日驚動了京畿衛,關府的事情便傳的沸沸揚揚。本是家醜不可外揚,可關元鶴卻如此行事,慧安當日醒來得知,便知關元鶴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善了,欲帶著她另立府邸,故而對此便未多言一句。
而這些天不乏知交好友或是瞧熱鬧的、打探消息的各府女謄前來關府拜訪,隻卻一概被周管家推了回去。待關白澤突然病倒,不能上朝,淳王和太子,以及右相等大臣才被驚動了,這些日來關府迎來送往,淳王更是日日前來,眼見著關白澤在懷恩大師的親自診治下卻還是不見好轉,已是暴躁到了極點。
這些慧安卻也是知道的,懷恩大師來棋風院診脈時她也問過關白澤的病情,懷恩大師隻說心病難醫。因關元鶴之故,慧安也未曾到祥瑞院探望,隻每日前往福德院探望定國夫人。而蓉姨娘的事,牽連太多亡魂,定國夫人已是重病不起,關元鶴等人一致地將此事瞞了下來,蘭姨娘當日受了杖責,還禁足在院子中養病,慧安等人一概隻說是蘭姨娘所爲,定國夫人未曾多問,卻也不知信是未信。
關元鶴除了每日前往福德院一陣,其它時間都守在慧安身旁,府中氣氛沈悶,兩人這幾日來也甚少說話,在一起時隻默默凝望已是歲月安好,心境甯和。慧安剛動胎時,免不了見紅,關元鶴卻也不嫌棄,日日都睡在她的身旁,那日她被崔氏推倒擡回棋風院後,至夜裏她醒來,關元鶴便未叫任何人進屋。每每慧安淌血都是他親自照顧打理。
自嫁給關元鶴,兩人甜蜜居多,在一處時多是歡樂的,共同分享彼此的快樂,雖彼此對對方的感情都在日益劇增,但慧安卻總覺著有些不牢靠一般,可經此一事,共同經曆了傷痛和磨難,慧安隻覺的僅僅幾日間,和關元鶴卻似又翻過了一座山,兩顆心緊融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來。
關元鶴對她一如既往的細心仔細,也更加的寵溺,便是解決生理問題也不再避諱她,坦然地將自己的一切都展露在慧安麵前,夜裏互相抱著彼此,聽著對方的心跳聲,慧安覺著生活一下子變得踏實了起來。有時候聽著關元鶴低聲自然而然地說著一些藏在心底的往事,慧安竟會生起一股感激之情來,感激這一場磨難,讓他們更加緊密地融合在一起。
而真相太過沈重,驟然揭開卻是叫整個關府都不動蕩起來,三夫人怒打了謝姨娘,又整日鬧著要分家,若非三老爺死命攔著,早已鬧到了定國夫人那裏。二房宋氏竟也臥床不起,二夫人當日留在福德院許是未曾親耳聽到,雖是也受了刺激,但賴好還能撐著每日前往福德院,二老爺連日來也未曾上衙署,整日守在定國夫人身前,崔氏卻是打起精神照顧著關白澤和關元卓。
府中諸多事卻是交由了關禮珍和關禮彥姐妹,兩人卻也沒叫人失望,似一夜間長大了許多,商量著硬是將偌大的府邸撐了起來,將惶惶不安的下人們和雜亂無章的諸事都理順了。可即便如此,慧安心中也知道關府要散了……對此她心中百般滋味,以前一心盼著另立府邸,如今許是經曆了共同的傷痛,共有了一個仇恨之人,倒是生出悲涼和難過來。
這日一早,慧安如同往常一樣和關元鶴一道去福德院瞧過定國夫人,回來一起用了早膳,剛回內室便聽外頭響起方嬤嬤的聲音,“爺,少奶奶,夫人來了。”
慧安聞言不覺一愣,關元鶴卻已起了身,道:“我去書房。”
言罷竟是就向外而去,慧安見他如此也未吭聲,隻他剛到外屋,崔氏便進了門,見關元鶴瞧都不瞧她一眼便要出房,她似欲言,腳步也挪了一下,關元鶴卻擡眸冷眼掃了她一眼,崔氏隻覺那一眼極冷,猶如利鋒刺骨,登時身子一縮,關元鶴卻已邁步而出。
慧安見崔氏麵色發白,卻也未曾出言寬慰,對崔氏她雖無恨,卻也著實熱情不起來。崔氏似也不指望慧安能如何,自行坐了,瞧向慧安似鼓了鼓勇氣才開口道:“以前的事,我受奸人蒙蔽和你多有誤會,今兒來此一是瞧瞧你,再來也是示個意,希望你能瞧在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這麽久的份上對以前的事不要見怪。”
慧安聞言隻笑了下,道:“你我各有立場,我年輕氣盛,也多有不敬的地方,那能隻怨您,也請您不要見怪才好。”
崔氏聽慧安這般說,見慧安的眸子中雖是沒有親切之意,卻也澄清一片,不覺一笑。她此來卻也不是特意冰釋前嫌的,也未曾指望發生了這麽許多事還能和慧安親近,故而便直說出了這次來的目的,“老爺纏綿病榻多日,連做夢都喊著三爺的名字,自昨夜起臉色越發的不好,連水都喂不進去,我擔心……不管是多深的仇恨,畢竟老爺是三爺的生身之父,若是老爺真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要三爺抱憾終身,再落得個大不孝的名聲於他的前程也有礙,你若真爲三爺著想,便勸勸他,去祥瑞院瞧瞧老爺吧,哪怕隻站在院子裏和他說說話也成啊。”
慧安聞言見崔氏麵上淨是擔憂和傷悲,眉眼間滿是疲憊,不覺心一糾,難道關白澤真……隻是對關白澤關元鶴心中積了太多怨恨,慧安卻也無法輕易承諾崔氏,半晌才道: “我會告訴他的。”
崔氏聞言似有些失望,嘴巴動了動,最後終究是什麽也沒再說起了身,道:“如此就勞煩了,老爺身邊離不開人,我先回去了。”
慧安親自將崔氏送出了院子,瞧著崔氏遠去的背影,想著她的話慧安又禁不住歎了一聲。
關白澤當年對南螢族長的所作所爲,慧安並沒覺著有什麽不對,政治本就是一場又一場的騙局,波譎雲詭,爾虞我詐,若無關白澤騙得鳥赫族長進京,興許要死更多的百姓。而蓉姨娘卻也是可憐可歎之人,恨隻恨關白澤貪戀美色,認人不清,始亂終棄,負了顧舒雲,也累及了全家。
所以這慧安看來關白澤如今是自作孽,不可活,她心中對關白澤半分的同情都沒有,隻是崔氏說的話終究不是沒有道理,此刻她卻也不得去勸勸關元鶴。
慧安轉身直往書房而去,關元鶴並未在外間,慧安繞過書架果見他躺在裏頭的羅漢床上,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
慧安輕步過去,在床邊坐下,細細地瞧著關元鶴,他的眉宇微蹙著,似凝著化不開的愁緒,這些日子以來定國夫人病重,她又因懷中孩子之事叫關元鶴操心不已。
這幾日每次夜半驚醒,都能迎上關元鶴幽深的目光,聽到他低喃的安慰,有時她甚至在想,他到底一夜合沒合眼。那日她在內室走動間碰到了椅子驚呼了一聲,關元鶴在外室聽到竟是一個不小心將滾燙的茶水潑了一手,燙得手背都起了水泡,他卻也不顧,風一般地沖進了內室,聲音顫抖地扶著她,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慧安如今眼前還晃動著他那時的模樣,蒼白的麵色,因驚慌而破碎顫抖的眸光……他那樣沈穩內斂,淵持嶽峙的一個人,竟生生因她之故這般的一驚一乍,叫慧安當時險些脫口而出:這孩子我不要了,莫擔憂,我喝藥可那一刻偏喉嚨似被堵了棉花團,任是她張開了嘴,瞧著他那焦慮急切的模樣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凝望著他,笑著,淚水卻如斷線之珠顆顆滴落。他越發慌亂的神情在她的淚眼迷蒙中深刻入心頭,當時隻歎,此生得他情深至此,她再無所求……如今瞧著他沈睡著,眉頭仍緊蹙在一起,慧安不覺眼眶就紅潤了起來,她擡手撫上關元鶴的眉尚未動,手腕一暖,卻是關元鶴伸手抓住了她,接著他便睜開了眸子,瞧見她紅了眼睛,眸中閃過不贊同,擡起身將額頭抵上她的,輕聲道:“不是答應我不再讓自己傷心傷神嗎,怎生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