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引水渠(1 / 3)

十二小時之後,雇傭軍隻留下了一堆傷兵、死屍和行將死去的人。

哈米爾卡爾從穀底突然衝出來後,又走下那麵對伊博-紮裏特的西坡,這裏地麵比較開闊,他有意將蠻族人吸引過來。納哈伐斯的騎兵把他們包圍;與此同時,執政官則給予他們迎頭痛擊,殲滅他們。其實他們因為失去天衣早巳未戰先敗,就連那些對天衣並不在乎的人也感到憂心忡仲,仿佛已經元氣大傷了。哈米爾卡爾並不以保持戰場為榮,他退到左邊稍遠的髙地,居高臨下地嚴陣以待。

根據東倒西歪的柵欄可以辨認出各個營盤的形狀。長長的一堆黑色灰燼在利比亞人的營地上冒煙。翻騰得一塌糊塗的地麵像大海一樣髙低起伏,而那些撕成碎片的帳篷則像是在礁石輪廓。鎧甲、長柄叉、軍號、木頭、鐵和青銅的碎片、麥粒、草料、衣服,在屍苜中間散了一地;幾支快要熄滅的火箭東一處西一處地緊挨著一堆行李燃燒;有些地方的地麵全被盾脾遮沒了;一具接一具的馬屍俥一連串的小山;滿目都是斷腿、袢鞋、胳膊、錟子甲,以及戴著軍盔的腦袋,下巴上還扣著賴帶,傢配球似滾動;一簇鎂的頭發掛在荊棘叢上;一些大象被開膛破肚,連同戰塔倒在血泊中,發出垂死的喘息;走路時總踩在粘稠的東西上;雖然沒有下過雨,卻有一些爛泥塘。

這樣亂七八糟的死屍,從上到下布滿了整個山坡。

那些撿了條命的活人也和死人一樣絲毫不動。他們三五成群地腐在一起,驚慌矢措,一聲不吭-

在一片長長的草地盡頭,伊博-紮裏特朗在落日的餘暉下浮光耀金。右邊,一群白色的房屋探出子一道城牆之上;麵後便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蠻族人用手捧下巴,長籲短歎地思念著故鄉。一團灰色的水霧降了下來。

晚風吹拂,人人的胸膛都舒張開來,天氣越來越涼,蛆蟲丟下變冷的屍體,爬到暖融融的沙上。烏鴉一動不動地棲在巨大的石頭上,盯看垂死的人。

當夜幕完全降臨之後,一些有著黃色毛皮的狗^那種專門跟在部隊後麵的肮髒畜生~"輕輕地來到蠻族人中間。它們先是舔食殘肢的血塊,隨即就從肚子開始咬齧屍體。

逃散的人又一個一個像影子一樣重新出現了,女人們也大膽回來了-盡管努米底亞人^"她們進行過玎怕的屠殺,但還是有些女人留了下來,尤其是在利比亞人的營盤裏。

有些人拿一些繩頭當火把。另一些人將長槍交叉起來,擱上屍首抬到一邊。

這些屍首排成一長列一長列的朝天躺著,張著嘴角,身邊放著他們的長矛;有些屍首乩糟糟地堆者,要找那些失蹤的人,常常得^開一大堆屍體。然後,拿^把慢慢地挨個在他們臉上照過去。凶惡的兵器在他們身上造成了複雜的傷口。他們的額頭垂下一些暗綠色的碎肉片,他們被斬成了一段段,壓出了骨弒,勒得發青,或者被象牙挑開一個大洞。盡管他們幾乎是同時死去的,腐爛起來各不相同。北方人渾身青腫,而比較健壯的非洲人卻像熏肉一樣,已經變幹了。從雇傭兵手上刺著的花紋可以辮別他們的不同:安條克的老兵剌老魔;在埃及當過兵的刺秭狒腦袋;在亞洲王公們的軍隊裏服過役的剌斧子、石榷、鐵錘;在希臘諸城邦共和國服過役的剌城堡的側影或是執政官的名字;有些人的胳膊上則剌滿了複雜眾多的象征,與舊疤新傷棍在一起。

大家為拉丁民族的桑尼人、伊特魯立亞人、坎帕尼亞人、布呂錫奧人架設了四座火化柴堆。

殺臘人用劍尖挖了一些墓穴。斯巴達人脫下紅外^包裹死者;雅典人把死者麵朝日出的方向安葬下去;坎塔布連人把死人埋在一堆石頭下麵;那紮索人用牛皮帶把死屍對折綁著;加拉藝人把屍體送到誨灘土埋起來,讓他們永遠^到海浪的衝洗。可是拉丁民族的人都因來能將他們的骨灰收殮在骨灰壇裏而感到懊喪;遊牧部落的人卻懷念炎熱的沙漠,死屍若埋在沙溴裏就會變成術乃伊;克爾特人想念的則是在小島的海灣深處,用三塊未經雕琢的石頭壘成的墳墓。

一陣大喊大叫響了起來,隨後是沉默。那是為了召回亡靈。喊叫一陣一陣地、有麵定間歇地響起,經久不息。

大家向死者致敬,因為未陡按照禮儀要求舉行殯葬,而這種禮儀的欠缺會使死者在無休無止的輪回巾遇到各種各樣的劫難,投胎轉世為各種各樣的生物。大家呼喚著他們的名字,問他們有什麼願望;有些人卻狠狠的咒罵,因為他們讓人戰勝了自己。

火化柴堆的火光使躺在破盔爛甲上的死者失去血色的臉顯得更加慘白;一些人的眼淚引出了另一些人的眼淚,嗚咽聲變得越來越尖銳,認屍和擁抱也越來越狂熱。女人們撲在死屍上,嘴對著嘴,額頭對著額頭;在向墓穴裏拋土的時候,要揍她們才能使他們放開。他們塗黑麵頰,割下頭發,刺出血來灑在墓穴裏,模仿死者臉上的傷口在自己臉上割出一些傷口。在喧鬧的鐃鈸聲中爆發出一些吼聲。有幾個人摘下他們的護身符,往上麵吐唾沫,垂死的人在血泊中打滾,發瘋似地咬著自己的斷莩;四十三個年輕力壯的桑尼人像角鬥士一樣相互殺死。火化柴堆的木柴,很快就不夠了,火焰熄滅了,所有的位子都被占據了;一一他們叫喊得倦及了,站立不穩,於是就在死去的弟兄身邊沉沉睡去,想活下去的人充滿憂慮,其他人卻恨不得一覺睡去不再醒來。

黎明時分,在蠻族人的營寨邊上出現了一些士兵,軍盔撐在矛尖上,同雇傭兵打著招呼,問雇傭兵們有沒有什麼口信要帶回家鄉。

有些人走過來,蠻族人認出了幾個原來的戰友。

執政官曾向全體俘虜提議在他的部隊裏當兵。有幾個人大膽地拒絕了,執政官下定決心既不養著他們也不把他們交給元老院,於是把他們遣散0鄉,命令他們不得再與迦太基作戰。至於那些因害怕受刑麵乖乖聽話的人,則將繳獲的敵軍武器分給他們—現在他們敗兵幾來,與X說是為了誘降,不如說是出於自豪感和好奇心。

起初他們講述著執政官的種種憂待,蠻族人聽著既看不起他們又嫉妒他們。接著,那些膽小鬼一聽見責備他們的活就生起氣來,他們站得遠遠地將蠻族人的寶劍盔甲拿給他們看,謾篤著叫他們來拿回去。蠻族人彎腰去撿石頭,他們就逃走了,山頂上隻看見長矛的尖頭露出於營柵之上。

於是一種比失敗的屈辱更加難受的痛苦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他們想到自己無用武之地,不由得咬碎鋼牙,兩跟發直。

他們同時想起一個念頭來,於是一窩蜂地朝著迦太基俘虜撲去。執政官的士兵們出於偶然沒能發現這些囚徒。由於執政官徹離了戰場,他們仍然關在深坑裏。

雇閉兵們把他們排在?個比較平坦的地方,哨兵們在他們周圍站成一個圏子,然後讓婦女們分成三四十人一批輪流進去。每次很定時閎,她們從一個囚徒麵前奔到另一個囚徒麵前,優豫不決,心髒突突直跳。然後冼衣服時搗衣服一樣〔她們叫著亡夫的名字,用指甲抓俘虜的臉,甩插在她們女窖上的長針剌瞎他們的服睛。接著,男人們進來了,他們從腳到頭地折靡那些囚徒,齊腳踝砍掉雙臂腳,在額頭上揭下?圈頭皮戴在自己頭上。那些吃不潔食物的人想出來的辦法更是殘忍,他們在囚徒的傷口上撒灰、澆醋、塞進陶器的碎渣,讓傷口感染;其餘的人還等在他們身後,血流出來,他們就像圍著熱氣騰騰的酕酒桶的葡萄農看見新酒流出來時那樣髙興。

這期間馬托一直坐在地上,就在戰鬥結束時他所處的位置,雙肘撐在膝上,兩手捧住腦袋,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不想。

那群人發出的大聲歡呼使他抬起頭來,他麵前的一塊破篷布掛在桅杆上,篷布下端拖在地上,胡亂地遮住籃子、地毯和一張獅子皮。他認出來這是他的營帳,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地麵,仿佛哈米爾卡爾的女兒是鑽到地底下消失的。

破碎的篷布迎風飄忽,有幾次它的較長的布條在他嘴前拂過,他看見一個紅印跡,好像是一個手印。那正是納爾阿瓦的手印,是他們結盟的標記。於是馬托站了起來,撿起一塊沒有燒煨的,不屑地扔到他的帳篷的殘餘裏。然後他用靴尖把散在一邊的東西踢到火裏,什麼也不留下。

突然,史本迪於斯不知從什麼地方出現了。

這位昔日的奴隸在大腿上綁了兩截槍杆,一腐一拐的,十分可柃,還不停地叫著苦。

"把這玩藝兒拿掉吧。"馬托對他說:"我知道你是勇敢的!"眾神的不公使他透不過氣,再也沒有佘力去對別人生氣了。

史本迪於斯對他做了個手勢,把他領到一個圓丘的岩洞,查爾薩斯和歐塔裏特都躲在那裏。

他們和史本迪於斯一樣都曾逃離戰場,盡管他們一個十分殘暴,另一個十分勇敢。他們說,誰能料到哈伐斯的背叛、利比亞營盤的大火、神衣的失去和哈米爾卡爾的突然襲擊,尤其是他的調動部署竟會迫使他們回到山腳,處於迦太基人的直接打擊之下?史本迪於斯矢口否認自己貪生怕死,

堅持說是自己的腿跌斷了^

最後,三個領袖和主帥一起商量現在應該采取什麼決定。

哈米爾卡爾封錟了他們進軍迦太基的通路,他們處於哈米爾卡爾的部隊與納爾阿瓦一些省份之間;推羅人的城鎮會倒向勝利者一方,那樣他們就會被逼到海邊;而這幾方麵的力量會眹台起來將他們殲滅。這就是必至無疑的結局。

因此,無法避免戰爭。他們必須竭盡全力把戰爭打下去。但是怎樣才能使這些喪失勇氣、傷口還在流血的人明白進行一場沒完沒了的戰爭的必要性呢?

"這件事就交給我吧!"史本迪於斯說。

兩小時後,一個從伊博-紮裏待方向過來的人奔跑著爬上山來。他手裏揮舞著許多書板,由於他在大聲喊叫,蠻族人都圍繞著他。

這些書板是撤丁島上的希臘士兵寄來的,他們告誡他們在非洲的夥伴留心看管吉斯孔和別的俘虜。一位薩摩斯商入,名叫希波納克斯的,從迦太基來,他告訴他們迦太棊人正在密謀策劃讓這些俘虜越獄。他們要蠻裝人作好一切思想準備,因為共和國是強大的。

史本迪於斯的計謀起初並沒有獲得他所期望的成功。發生新危險的消息,遠遠沒有激起雇偁兵們的憤怒,反倒引起了他們的恐懼;他們想起哈米爾卡爾不久前在他們中閬散布的警告,都覺得又將出現一件必然而可伯的事情。他們一整夜都在優心忡忡,^些人甚至仍掉了武器,以便在執政官到來吋得到憐憫寬恕。

可是第二天三更時分又來了一個送佰的的,比前一個更加氣喘籲籲。史本迪於斯從他手中搶過一卷寫滿腓尼基文字的紙莎草信紙。信中要求雇傭兵們不要泄氣,突尼斯的勇士們即將大批前來幫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