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給薩朗波領路的人帶她從燈塔後麵朝地下墓園方向走去,然後穿過漫長的莫路亞郊區那些險峻的小街巷一路往下走去。天漸發亮。有時候,遇到棕櫚樹幹的房梁從瑙上突出來,他們便不得不低下頭來。兩匹馬一歩一滑地慢慢走著,他們就這樣來到了特韋思特城門。
兩扇沉重的城門半開著。他們走了出去,大門就在他們身後關上了。
起初他們沿著城根走了一陣,等到走上蓄水池附近,他們就沿,岱尼亞走上一條像狹窄的帶子一樣的黃土路。那路位於海灣與突尼斯湖之間,一直伸到拉代斯。
迦太基城周圍不見人影,無論在海上還是田野裏。青灰色的海浪輕輕拍打著岸邊,微風將水沫吹灑幵來,使青灰色的海麵呈現出一些白色的裂口。薩朗波雖然圍著好幾條披巾,還是在清晨的涼風下打著寒噤;這一番奔波和曠野的空氣使她頭昏眼花。接著,太陽出來了,陽光烤著她的後腦勺,她不由得打起盹來。兩匹馬並排地小跑著,蹄子陷進無聲無息的沙裏。
他們走過溫彔山以後,地麵更結實了,他們前進的速度也更快了。
盡管巳是播種耕耘的季節,然而極目望去,田野裏卻像沙漠一樣空曠。一堆堆麥子倒得四處盡是,還有些地方燒焦的大麥狼藉遍地。在明髙的天邊顯現出斷斷續續、犬牙交錯的村落的黑黝黝的剪影。
路旁不時聳立著一些燒焦的牆頭。屋頂燒坍了,屋裏可以看到陶器的碎片,衣服的破布和各種各樣殘缺不全、難以辨認的器皿、家什。常有人從這些廢墟裏鑽出來,衣衫襤褸,麵如土色,眼睛炯炯有光,可是馬上就撒腿跑幵,或者消失在洞穴中。薩朗波和她的向導並未止住腳步。
廢棄的土地一片接著一片。大決黃色的土地上,橫著一道道長短不一的炭灰,被他們的馬蹄踢揚起來。有對候他們也遇上一些小小的安靜處所,一條在高大的草叢間流淌的小溪;在踏上小溪彼岸時,薩朗波總愛扯下幾片濕漉漉的葉子使雙手潸涼一下。在一片夾竹桃林的拐角,她的馬遇到一具躺在地上的男人屍首,驚得偏閃了一下。
那個奴隸立刻扶她在鞍锘上坐穩。他是月神廟的一個執事,沙哈巴蘭遇有危險差使總是派遣他去。
他出於過度的小心,下馬歩行在她身邊,夾在兩馬之間。他時而用縫在自己臂膀上的皮帶抽打那兩匹馬,時而從掛在胸前的幹糧袋裏掏出包在荷葉裏的用小麥、棗子、蛋黃做的團子,一言不發地邊跑邊遞給薩朗波。
中午時候,三個披著曽皮的蠻族人在小路上與他們交臂而過,靳漸地人越來越多,十個、十二個、二十個成群結隊地到處遊蕩,有些人還趕著幾頭山羊或是一頭癬腿母牛。他們沉重的大棒上豎著許多青銅失刺;髒得嚇人的衣服上掛著雪亮的大刀,他們帶著威脅與驚訝的神情蹬大了眼睛。相逆而過時,有幾個人道了個普普通通的問候,另外幾個人說了幾句猥褻的俏皮話,沙哈巴蘭的奴隸用每個人的家鄉話——一作答。他對他們說,這是個年輕的男孩,要去很遠的一個神廟治病。
曰落了。傳來了一陣犬吠蘆,他們便朝著犬吠的方向走去。
暮&中他們望見一道幹石壘成的圍牆,牆內有座看不分明的建築。有條狗在牆頭奔跑。那個奴隸朝它扔了幾塊石頭,於是他們走進一個髙髙的拱頂大廳。
房屋中間有個婦女蹲在火堆前麵取暖,火堆燒的是荊棘,煙就從屋頂的一些窟窿裏冒了出去。她的白頭發一直垂到膝蓋,遮住了她半邊;她不願意答話,神情癡呆,嘴裏咕噥著要向蠻族人和迦太基人報仇雪恨。
那奴隸東張西望,又回到她跟前,向她要吃的。老太婆搖搖頭,眼陏凝視火炭喃喃地說:
"我本來有手。現在十個摶頭都割掉了。嘴也不想吃了。,,
奴隸掏出一把金幣給她看。她撲了上去,但馬上又不動了。
最後他將佩在腰間的一把匕首擱在她的喉嚨上。這下,她才戰戰兢兢地走過太-掀開-塊大石板,拿來個雙耳尖底甕的酒和一些蜜漬伊博-紮裏特魚。
薩朗波見到這種不潔的食物就0過頭去。她躺在大廳一角的馬衣上睡著了。
天還沒亮,他把她叫醒。
狗在吠叫。奴隸輕手輕腳地走近它,一刀砍下了它的腦袋。然後他用狗血抹在馬的#孔上,使它們振奮起來。老太娑在他身後詛咒了他一句。薩朗波看見了,趕緊按住自己佩在胸前的護身符。
他們又幵始趕路。
她時不時地問他是否馬上就要到了。道路在小山崗上蜿蜒起伏:隻聽見蟬嗚聲。太陽曬熱了祜黃的野草;大地布滿了裂縫,這些裂縫把地麵分割成一塊塊,好像一些其大無比的鋪路石板。有時一條蝮蛇爬過,鷹在天上飛翔。奴隸?直銫著,薩朗波裹在外套中瑕想。盡管天氣很熱,她也不撩開外套,生怕把她漂亮的衣服弄髒。
每隔一定距離就聳立著一座碉樓,那是迦太基人建造,來監視各個部落的,他們走進去圖個陰涼,然後重新上路。
咋天他們出於謹慎繞了個大圏.但是現在遇不見人了。這一帶十分貧瘠,蠻族人根本沒有來過。
戰爭的創傷漸漸又開始出現。有時候^在一塊土地中央會!55現一片瓷磚,那是一座廢棄的邸宅所剁下的惟一殘跡;而那些沒有葉子的橄欖樹遠遠望去倒像是一些極大的帶刺的荊煉。他們越過一個小鎮,鎮上的房屋都被燒成了平地,沿著瞜裉可以看見人的骨銪,還有駱駝的粧猴、隳子的骷骼。
有些被啃棹廠一豐的腐爛的屍體擋住了去路。夜幕降臨"天空很低,陰雲密布。
他們朝西又往上走了兩小時,突然看到了無數小火堆。
那些火堆在一個圓形劇場敉的山穀的底層閃耀。有些金光閃閃的金屬片在四下裏移動,那是布匿兵營的胸甲騎兵的鎧甲。接著,他們又辯認出布8兵營四周的更多的火光,那是蠻族人的營^。他們的幾支部隊現在都?昆雜在一起,分布在一大片地方。
薩朗波動了一下,想向下走去。可是沙哈巳蘭的仆役把她拉到一邊,沿著環繞蠻族人營盤的平台走,走到一個豁口,好歹便躲幵了。
在工事頂上有個哨兵踱來鍍去,手上挽著弓,肩上扛著一杆長矛。
薩朗波繼續前行,那個蠻族哨兵屈膝跪在地上,一支長箭,射穿了她外套。後來,見她勒住坐騎在喊話,他就問她想幹什麼。
"我有話要和馬托說。"她回答,"我是從迦太基逃出來的。"
哨兵打了個口哨,有人接著也打起呼哨,哨聲越傳越遠。
薩朗波等候著;她的馬受了驚,噴著響鼻直打轉。馬托來到時,月亮已升起。她臉上罩著黃底黑花的麵紗,身上裹著重重疊疊衣服,使他根本猜不出來這是什麼人。他從平台上端詳這個模模糊糊的形體。在暮色中這個身影宛如鬼影似的兀立在那裏。
最後,她對他說:
"帶我到你的帳蓬裏去!我要你這樣做!"一個他無法確定的回憶鑽進他的腦子。他感到怦然心跳。這種命令的口吻鑷服了他。"跟我來!"他把柵門放了下來,她馬上進人蠻族人的營盤。
兵營裏擠滿了人,熙熙攘攘。明亮的火焰在懸掛著的鍋子底下燃燒,絳紅的火光照亮了一些地方,把其餘地方完全留在暗影中。有人叫喊,有人呼喚。栓著絆索的馬匹在帳蓬中間排成一行行又直又長的隊列;帳蓬有圓的、方的、皮的、布的;有蘆葦搭的窩棚,還有像狗一樣在沙土裏挖的洞。士兵們有的在用車送柴捆;有的把胳膊肘支在地上,有人裹著席子準備睡覺;薩朗波的馬要跨過這些士兵有時還得先伸過去一隻腳,然後跳了起來。
她想起自己曾見過他們;但他們的胡子更長了,臉更黑了,噪子也更啞了。馬托在她麵前走著,用手勢把士兵分開,這個動作使他紅色外套掀了起來。有些士兵親吻他的手,另一些人彎腰曲背地過來向他請示,因為他現在是蠻族人真正的、惟一的領袖。史本迪於斯、歐塔裏特和納哈伐斯灰心喪氣,而他卻表現得大膽堅決,所以大家都服從他指揮。
薩朗波跟著他穿過了整個營盤。他的帳篷在最裏邊離哈來爾卡爾的塹埭僅三百歩遠。
她發現右邊有個大坑,似乎有些人頭齊著地而闈在坑沿上,仿佛是些砍下來的人頭。然而他們的眼睛會動,半張著的嘴裏傳出的呻吟竟是布匿語。
兩個黑人提著樹脂燈,站在門兩邊。馬托猛地掀開篷布,薩朗波跟他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很深的帳篷,中間豎著一根支柱。一盔巨大的蓮花燈座,燈裏盛滿一種麻油,燈油上麵浮著幾股廢麻燈芯。燈光照亮了帳篷,燈影裏可以辨別出幾件武器在閃亮。―柄出鞘的利劍倚在凳子上,就在一個圓盾旁邊。河馬皮編成的鞭子、鐃鈸、鈴鐺、項鏈,亂七八糟地堆在草鋌子裏。氈毯上撒著一些黑麵包屑。一個角落裏一塊圓石上隨意堆著些銅幣。風從帳篷的縫縫裏栴外麵的塵土連同大象的氣味一起吹送進來,可以聽見大象晃著鐵鏈吃東西的聲音-
"你是誰?"馬托說。
她沒有回答,隻是11慢地環顧四周,最後她的視線落到帳篷深處用棕櫚樹枝搭的鋪上,那裏有一件喑藍的、閃閃發亮的東西從鋪上耷拉下來。
她趕忙跑過去,不由得驚叫了一聲。馬托在她背後頓著"誰叫你來的?來幹什麼?"她指著祌衣答道:
"來拿這個!"她用另一隻手扯下頭上的麵紗。他連連後退,肘彎朝後縮著,張大了嘴巴,幾乎驚呆了。
她就像得到眾神力量的支持一樣,麵對麵地看著他,向他討還神衣,以滔滔不絕的、美妙動聽的話語向他討還神衣。
馬托卻什麼也聽不見,他打量著她。在他眼裏,她的衣飾與她的身體是合二為一的。她衣料的波紋閃光就和她皮膚光澤一樣,是某種待有的、隻屬於她的東西。她的眼睛像她
的鑽石光芒四射。她光潤的指甲是她手指上戴著的精致的寶石的繼續。她內衣上的兩隻搭鉤將她的兩隻Rx房擠到一起,鼓了起來。他望著Rx房間的窄溝出神,窄溝裏垂下一條線,透過紫色的薄紗^以看見細鏈下麵係著的綠玉牌。她的耳環是一對藍寶石的小墜子,扣著顆盛滿香水的空心珍珠。從珍珠的小孔裏不對滴下一小滴香水,濕潤著她赤裸的肩膀。馬托凝視著香水滴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