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圍城(3 / 3)

第二天日出時分他走出帳篷,睡在帳篷處麵的譯員們全都不動彈了:他們仰麵僵臥,眼珠凝視,舌頭吐到牙齒外邊,臉色發青,鼻孔裏流出一種白色粘液,四肢僵直,仿佛是夜間的寒氣把他們凍僵了。每個人的脖子都勒著一根燈心草的絞索。

這以後叛亂就沒有停止過。查爾薩期所提醒的那起屠殺巴利阿裏人事件,證明史本迪於期敢布的懷疑有道理。他們想象共和國始終在千方百計漱騙他們。這場騸局該收場了!再也不需要什麼譯員!查爾薩斯頭上紮著投石器的皮帶,唱起了戰舷。歐塔裏特輝舞著他的長劍。史本迪於斯對這個人耳語幾句,給那個人一把匕首。最強悍的人企圖自己取得欠餉,火氣小那麼大則費求繼續分發卜去。現在大家都隨身小離武器了,人人都把忿怒集中到吉斯孔身上,大叫大嚷,發有些人爬上講壇,站到他身邊。隻要他們大聲咒罵,大家就耐著性子傾聽;如果他們有片言隻語為吉斯孔開脫,立刻便受到打擊,或是被後麵飛來一刀,砍下腦袋。鮮血把這個用口袋壘起來的講壇染得比供奉犧牲的祭壇還要紅。

晚飯後,因喝了酒而變得更加可怕。在布8軍隊裏,喝酒是被禁止的,違者處死。他們卻朝著迦太基的方向舉起酒杯,嘲笑它的軍紀。然後他們又回到管錢的奴隸那裏,又開始殺人。"殺"這個字在各族浯言中說法各異,每個人都聽得懂。

吉斯孔清楚地知道祖國已經拋棄了他。伹是,盡管他的祖國忘恩負義,他卻不願意讓祖3蒙辱。蠻族士兵提醒他,迦太基曾答應為他們提供船隻,他就憑著摩洛神的名義發誓,要親自籌款為他們買船,並扯下他的藍寶石項鏈向人群擲去,作為起誓的信物。

非洲人又根據元老院的許諾,要求給他們小麥。吉斯孔展開西西待會用紫色顏料記在羊反上的清單,逐月逐日地宣讀迦太基所有的進貨^

突然,他瞪著眼睛停了下來,仿佛在這些數字之間讀到了自己的死刑判決書,元老們暗中搗鬼,縮小了數字,以致在戰爭最艱難的吋期賣出的麥子,價格卻那麼低。

"念呀!"他們叫了起來,"聲音高一點!哼!他這是想弄虛作假!這個孬種!小心、不要上當!"

他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接著把這件苦差事幹了下去。

士兵們沒想到西西特會欺騙他們,全都信以為真,他們聽到迦太基在戰爭期間那麼富庶,不由得又嫉妒又憤恨。他們砸開埃及無花果木^大箱子,裏麵巳經空了。他們原先看到從箱子取出那麼多錢來,還以為它是取之不盡^呢!他們爬上用口袋壘起的講壇,馬托帶領著他們。由於他們一再叫道:"餉銀!餉銀!"吉斯孔最後便答道:

"叫你們^將軍給你們吧!"

他麵對麵地瞪著他們,一言不發了,眼睛又大又黃,那張長臉比他的胡子還要蒼白。一支箭射中他的耳朵,直至箭尾的羽翎,才在他那闊大的金耳環裏停住,一縷鮮血從他的金冠下麵流到,膀上。

馬托一揮^,大家一齊奔上去。吉斯孔攤開雙臂,史本迪於斯用一根打著活結的繩子套住他的手腕,另一個人把他推倒在地,於是他消失在講壇上滾做一團的亂兵之中。

他們又去洗劫營帳,隻找到一些生活必需品。他們又仔細搜索一番,發現了三張月神像,和一塊從月亮上掉下來的黑石頭,包在一張猴皮裏麵。許多迦太基人甘願隨他前來,他們都是主戰派的重要人物。

大家把他們拖到營帳外麵,推進垃圾坑裏,用鐵鏈拴住腰部,鎖在結實的木樁上,食物都插在槍尖上遞給他們,歐塔裏特監視他們,罵得他們狗血噴頭,但他們卻聽不懂他的髙盧話,所以沒有回答。那個髙盧人便不時朝他們臉上扔塊石頭,讓他們痛叫一聲。

從第二天起士兵們的情渚就都消沉起來。他們的怒氣已經發泄出來,心情便開始不安。馬托祓一種無名的憂鬱所折磨,他似乎覺得自己間接地侮辱了薩朗波。那些富豪就像是與她血肉相連的。晚上他坐在垃圾坑邊,從他們的呻呤裏聽到了某種東西,與那個索繞在他心中的噪音極為相似。

這時大家都責罵起利比亞人來,因為隻有他們領到了餉銀。不過隨著民族間的反感和個人恩怨的重新複蘇,大家都意識到如果任其發展,將會招致報複'對邀太基使節的謀害行為必將引來可怕的報複,因此必須防備迦太基興師問罪。公開演說和秘密會議開個不停,每人都發言,誰也不聽誰的,平時多嘴多舌的史本迪於斯這時卻對所有的建議都搖了搖頭。

有天晚上,他沒不經心地問馬托,城裏有沒有水源。

"—處也沒有!"馬托答道。

第二天,史本廸於斯把他拉到了湖畔。

"主子!"昔日的奴隸說,"你若勇敢無畏,我可以帶你進迦太基城。"

"怎樣進去呢?"馬托呼吸急促起來,問道。

"你先發誓執行我的一切命令,而且像影子一樣跟隨著我。"

於是馬托舉起手臂,鑰著沙巴爾星喊道:"我憑月神發鍰,一定照辦。"史本迪於斯又說:

"明天日落以後,你到引水槽的第九個和第十個橋洞之間等我。帶一^鐵鎬,一頂沒有羽飾的頭盔,和一雙皮便鞋。"

他所說的那個引水槽斜貫整個海峽——那是個宏偉的工程,後來羅馬人又將它加以擴建。迦太基人雖然瞧不起其他

民族。卻從他們那裏笨拙地采用了這項新的發明,正如羅馬人也仿造迦太基的戰艦一樣。五行又粗又矮的橋拱,重重疊疊上去。底部以扶垛加固,頂層上麵飾以胛子頭像,一直通到衛城山的西坡,再由那裏插人迦太基城的地下,幾乎一條河似的水流注人梅加拉的那些蓄水池中。

到了約定的時刻,史本迪於斯在那裏找到7馬托-他在一根繩子末端拴上一隻魚鏍似的鐵鉤,然後把它像使喚投石器一樣掄起來,讓鐵鉤掛上第一層橋拱,於是他倆一前一後開始沿牆攀上去。

可是等他們攀上第二層橋拱,一次次把鐵鉤拋上去時,卻再跌下來。他們隻好沿著桷口去找個裂縫。每攀上一層橋拱,櫬口就更窄一點,繩於攀不緊,好幾回都險些斷掉。'

最後,他們達到了最髙一層轎拱的平台,史本迪於斯不時彎下腰去試探鋪在上麵的石板。

"就這兒,"他說,"動手吧!"

於是他們用馬托帶來的一支長矛用力換開了一塊石板。這時他們望見遠處有-一隊騎兵,騎著不戴鞍轡的戰馬飛馳。他們的金手鐸在寬大外套的衣摺間跳躍。可以看見為首的那人,頭上懾著鴕鳥毛,雙手各執一支標槍,飛馳。"納哈伐斯!"馬托叫了起來。

"管他呢!"史本迪於斯說。他隨即跳進剛才他們掀開石板露出末的洞裏去。

馬托依照他的命令企圖推開裏麵的一塊石頭,但是缺少。"我們回來再說!"史本迪於斯說,"你先走。"

於是他們就在水槽裏冒險前進。

水深到肚子。不一會他們就走不穩了,隻得泅水前進。他們的四哮經常蹯到過於狹窄的水槽的槽壁。水幾乎就在頭上的石板之下流著,他們的臉都給劃破了。接著水流將他們向前衝去。一種比墳墓還要沉悶的空氣壓迫著他們的胸部,他們把頭夾在雙臂中間,膝蓋互相弁攏,盡力伸長身子,箭也似地在黑暗中穿過。他們感到窒息,嘶啞地喘著,差一點給憋死。突然,他們眼前一團漆黑,水流速度陡然湍急,他們沉落^^底。

他們重新冒出水麵,仰臥了幾分鍾,舒暢地吸著空氣。―道道很寬的牆壁分隔出許多水池,每道牆上都開有一排拱孔,一排接一排。所有水&都儲滿了水,這一長串水也彼此相通,連成一片。圓屋頂上開有通風窗,透進一道慘白的光線,在水團上灑落一些亮斑。四周一片黑暗,越近牆壁越是濃重,仿佛使牆壁無限地擴展開去。稍有響動便會引起極大的回聲。

史本迪亍斯和馬托又繼續遊泳,他們穿越拱孔,一連遊過幾間水室。水室兩旁平行排列著兩行較小的水池。他們迷了路。轉了一圈,又遊了回來。最後,他們的腳跟下麵碰到了結實的東西,原來那是沿著蓄水池&上鋪設長啄的&板。

摸索著尋找出口〕可是他們腳底一滑,跌進很深的小水池裏。他們隻得又爬上來,萇著又跌下去,弄得精疲力竭,四肢仿佛在遊泳時融化到了水裏。他們闔上了眼睛,氣息奄奄。

史本迪於斯的手碰到了一個鐵柵門上的鐵棍。他們搖晃著鐵柵門,門開了,他們到達了一座石階的梯級上。石階上方有一扇銅門,緊緊關閉著。他們用刀尖拔開從外麵插上的門閂。猛然間,他們置身於戶外純淨清新的空氣的包圍之中。

夜色沉沉,天空髙曠異常。一叢叢樹木探出一排排院牆^0全城酣睡。惟有前哨燈火閃爍,宛如寥落的星光。

史本迪於斯在地牢裏呆了三年,對城裏的地區分布不太熟悉。馬托猜測,支哈米爾卡爾府應該向左拐,穿過馬巴勒"不行,"史本迪於斯說,"領我到月抻廟去。"馬托剛要說話。

"記著你的誓言!"注日的奴隸舉起手來指著燦爛的沙巴爾星對他說道。

於是馬托靜靜地轉身向衛城山走去。

他們沿著道旁的仙人掌籬笆爬行。水從他們的四肢流到塵土裏。他們濕淋淋的皮袢鞋不發生任何響聲。每前進一歩,支本迪於斯就用他那雙比火炬還要明亮的服睛搜索一番四周的灌木叢。^他跟在馬托後麵,兩隻手經常撫摩身上的兩把匕首,匕首用皮環係在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