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宴(3 / 3)

有位年輕的努米底亞首領看得最著迷,他坐在軍官席上,本族士兵簇擁著他。他腰間插滿標槍,髮間用皮帶係著寬大的披風,被頂起一個鼓包,他的臉被寬大的披風遮在陰影中,隻能看見他那雙目不轉視、熾熱如火的眼睛。他來出席宴會完全是由於湊巧,他父親送他來巴爾卡府上住上一段時間,是按照諸王的規矩,把兒子送到名門大家準備締結姻親。納哈代斯在這裏住了半年,還沒有見過薩朗波一而。他蹲在席間,胡須朝著他那些標搶的槍杆紮煞開來,鼻孔鼓起,仔細端詳著她,活像是一隻筠在竹叢裏的豹子。

酒席的另一邊坐著個身材高大,有一頭短而鬈曲的黑發的利比亞人。他隻穿一件短鎧甲,鎧甲的青銅甲片刮破了絳紅的床褥。朐毛中間通著飾有銀月的項鏈,臉上狨有血汙。

他用左手支著腦袋,咧開大嘴微笑著。

薩朗波不再唱頌神的歌曲,她用那些蠻族人各家的方言土語對他們說話,平息他們的怒氣,這正是她作為女性的精細之處。她對希^人說希臘語,又對利古裏亞人、坎帕尼亞人、黑人說他們的家鄉話,使每個人都聽到鄉音。她回憶迦太基的往事,謳歌當年與羅馬人的戰爭,他們都鼓起掌來。她見到刀光劍影,益發激情澎湃,張開雙臂,高聲呼喚。她手中的琴掉到地上,沉默下來,雙手按住心口,閉上眼睛感受所有在場男子的澉動情緒。

利比亞人馬托向她欠身。她不覺走過去,滿懷驕傲與感激往一個金杯裏1頃上長長的一注酒,表示與雇傭兵們和解。"喝吧!"她說。

他舉起金杯,端到唇邊。這時一個高盧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抻色快活地閈本國話開了幾勻玩笑。他正是剛才被吉斯孔打昏的那個人。史本迪於斯就在附近,他首當其沖為他們翻譯。

"說吧!"馬托說。

"神明保佑你,你要發財了。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呢?""什麼婚禮?"

"你的婚禮呀!"高盧人說,"在我們老家,如果有個女人請當兵的喝酒,就表明她願意和他睡覺。"

他餘音未盡,納哈代漸便暴跳起來,從腰間抽出一支標槍,左腳登住桌沿,朝馬托仍去。

標槍在杯盞間嗖地一聲掠過,刺穿了利比亞人的胳膊,把胳賻牢牢釘在桌布上。力量之大,使槍杆在空氣中顫動不止。

馬托立即把標槍拔了出來,但他沒有武器,又赤裸著身子。最後,他雙手舉起擺滿酒菜的矮桌,隔著跑到他倆之間勸架的人群,朝納哈伐斯扔去。士兵和努米底亞人亂作一困,劍都拔不出來。馬托用腦袋使勁撞開一條路來。等他再冶起頭,納哈伐斯早已奎無琮跡。他用目光四下搜尋,薩朗波也已走了。

他把目光移向宮殿,看到頂層那扇正在關閉的有十字的朱紅大門,便衝了過去。

隻見他在梯級的船首間飛馳,接著又出現在那三道樓梯上,一直跑到朱紅大門麵前,用身子撞著門。上氣不接下氣,倚在牆上,以免栽下來。

有人始終跟在他的身後,宮殿的拐角擋住了宴席的燈火,在黑暗中,他認出那人是史本廸於斯。

"滾開!"他說。

那奴隸沒有答話,他用牙齒撕開內衣,然後跪在馬托身邊,十分小心地抓著他的胳膊,在黑暗中摸索著尋找他的傷

穿梭於雲間的月亮撖下一片亮光,史本廸於斯看到馬托的胳膊上有個張幵的傷口。他把從內心撕下的布條替他包紮,馬托卻焦躁地說:"別管我!別管我!"

"喚!那可不行!"奴隸答道,"是你從地牢中救出『我,我就屬子你了!你是我的主人!我該聽從你的吩咐!"

馬托貼著牆繞平台走了一圈。走一步,聽一圻,還不時的透過鍍金的蘆葦葉形裝飾的鏤空,窺視那些寂靜無人的房間。&後,他麵帶失望地停下腳步。

"請聽我說,"奴隸對他說道."別因為我瘦弱瞧不起我!我在這宮殿裏住過,我可以條蝮蛇一樣在牆壁之間來回穿行。來!袓廟的每塊方磚底下都埋著一根金條,有條地道可以直達他們墓穴。'

"那管什麼甩!"

史本迪於斯不做聲了。

他們站在平台上,麵前一大片黑影伸展開來,似乎有一大堆東西堆在裏麵,就像凝固住的黒色海洋的巨浪。

這時東方升起魚肚白。在他們左下方,花園的綠蔭間有—道蜿^的白線,那是梅加拉^I運河。七角形神廟的圓錐形屋頂、樓梯、平台、城牆,漸漸在蒼白的晨曦中露出輪廓。在迦太基半島四周擺動著一條由白色浪花構成的腰帶,而碧玉般的大海卻似乎凝住在淸晨的涼意中。繼而,玫瑰色的天空越來越擴展開來,俯視著斜坡的髙大房還也顯得越來越崔巍,相互擠擠碰碰,仿佛一群下山的黑山羊。冷清的街道向前延伸,棕櫚樹東一處西一處地探出牆來,紋絲不動;滿滿的蓄水池猶如一麵銀盾教失在院落之中;埃爾海奧默海岬的燈塔變得越發蒼白了。在衛城項頂^的桕樹林中,感到光明降.臨的埃斯克姆大神的馬群,都把前蹄擱在大理石胸牆上,朝著太陽的方向嘶鳴。

太陽出來了。史本迪於斯舉起雙臂,發出一聲狂吼。

萬物在一片紅光中騷動,日神似乎讓割幵的軀體中的血管流出金雨劃生萬道金光傾瀉到迦大基。戰艦的衝角閃閃發光,日神廟的屋頂仿佛火光熊熊,從打開的廟門可以看見廟宇深^的光亮,^自鄉間的大車,車輪在街石上滾動。馱著行李的駱駝走下斜坡。十宇路口的錢莊老板早已把店鋪的披簷支起。鸛鳥高飛,白帆輕覿。神妓們的鼓聲。穿特透了月神廟樹林,在馬巴勒海岬的末端,燒製陶棺的大窯幵始冒出縷縷輕煙。

史本迪於斯俯身於平台之外,牙齒得得作響,一再說道:

"對啊!……對啊!……主子!我明白剛才你為什麼不屑於搶劫這座宮殿了。"

馬托被他那絲絲的蛇叫似的嗓音驚醒過來,似乎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史本迫於斯又說:

"多大一筆!^富啊!而擁有這些財富的人卻手無寸鐵,不能對自己的財產更好的保護!"

他又用右手指著那些在防波提外的沙灘上爬來^去搜尋金沙的貧者,對他說:

"噍!這個國家就像那些可憐蟲:她在海邊俯著身子,把貪婪的雙手伸向所有的海岸,耳朵充盈著海浪的濤聲,卻聽不見在她身後走來的主人的腳步聲。"

他把馬托拉到平台的另一端,向他指著那些花園樹上在陽光裏閃著的寒光說:

"而這裏卻有許多身體強壯、怒發衝冠的大漢!他們同迦太基沒有任何關係,在這裏既沒有家眷,又不曾發下誓言對這個國家無比效忠,他們信奉的抻祇也和迦太基不同。"

馬托依舊靠在牆上,史本迪於斯湊到他跟前低聲說了下去:

"你懂我的意思嗎,主人?我們也要紅袍加身,吊^闊步,像,&督那樣。讓人服侍我們香湯沐浴。我也將擁有屬於我的奴隸!你在硬邦邦的地上還沒有睡夠嗎?難道還想喝兵營的醅、聽著軍號渡過這一生?你將來會好好休息的,不是嗎?等到人家剝下你的鎧甲,把你的屍首丟下來喂禿鷲的時候;或是到你拄著拐棍,又瞎又癀,體弱多病,埃家埃戶地對小孩和賣鹵汁的小販們講述青年時代經曆的時候;0想一下軍官們對你的種種不公平待遇;雪地宿營和烈日下奔跑的滋味,軍紀的專橫無情和隨時會被釘上十字架的威脅吧!吃盡這千辛萬苦之後,他們給你一條象征著榮譽的項鏈,就像在驢頸上掛一患鈴鐺,好教它們走起路來稀裏糊塗,不知疲倦。像你這樣勇猛賽過皮洛士的人,隻蕒你願意幹,什麼東西不能到手!…-,你躺在清爽的高大廳堂裏,琴聲悠揚,鮮花芬芳,左右盡出服侍的近臣和美女,那該有多快活!別說這不可能。雇傭兵不是已經占領過意大利的萊吉奧默和其他要塞了嗎?誰會阻攔你!哈米爾卡爾不在家,老百姓憎恨那些達官顯貴,吉斯孔對手下的那些懦夫束手無策。而你,你是個勇土,他們會服從你的命令。掊揮他們吧,迦太基屬於我們,打進去吧!"

"不行!"馬托說,"摩洛神把厄運降到了我的頭上。她的眼睛讓我感受到了這一點,而且我剛才還看到有座神廟裏一隻黑山羊在倒退著走路/'他環視四周,又問:"她在何處?"

史本迪於斯明白他內心極為恐慌,就不敢再往深裏說下去了。

他們身後的樹木還在冒煙,從熏黑的樹枝間不吋跌落下來幾具燒得半焦的猴子殘骸,掉在杯盤中間。爛醉如泥的士兵張著大口在死屍旁邊打鼾;沒睡的都被陽光照花了跟、低下頭來。踩得烏七八糟的地麵上到處是一攤攤血水。大象在象院的柱子間擺動著血淋淋的長鼻。被人打開的倉庫裏可以看見散了一地的千酪口袋。密密層層的一溜大車被蠻兵堆在門底下。棲息在柏樹間的孔雀展開尾羽開始啼叫。

馬托紋絲不動,使史本迪於斯萬分吃驚。馬托的臉色變得比剛才還要蒼白,兩隻拳頭支在平台邊緣,凝望天際什麼東西,史本迪於斯彎下腰來,終子發現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什麼。在通向烏提卡的大道上,一個金色的點子在遠處的尖埃中滾滾而去。那是一輛戰車的輪轂,戰車上套著一對騾子,車轅前跑著一個抓住韁繩的奴隸。車裏坐著兩個女人,騾子

的81毛按照波斯式樣套上藍色珠網紮著,在兩隻耳朵問隆

起。史本迪於斯認出了她們,差點喊了出來。車後飄揚著一條巨大的紗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