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西喀(1 / 3)

過了兩天,雇傭兵離開了迦太基。他們每人分到了一枚金幣,代價是開拔到西喀去&紮。大家花言巧語地哄騙他們:

"你們是迦太基的救星!可是你們再住下去會把迦太基吃窮,難以還清債務。你們還是走吧!你們委曲求全,共和國曰後自當知恩圖報。我們這就開始征稅,你們的餉銀會一分也不少,而且戰艦會把你們送回自己的國家。"

對於這一大通甜言蜜語他們不知如何是好。這些人早以習慣了東征西討,總住在城裏也感到無聊,所以人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說服了他們。於是老百姓便都登上城牆去看他們出發。

蠻族士兵持續不斷地開過日神街和西爾塔門,弓箭手和重裝步兵、軍官和士兵、盧西塔尼亞人和希臘人亂哄哄地混雜在一起。他們邁著果敢的步伐,厚重的髙底靴在石板上棄棄作響。盔甲被投石器打得深一塊淺一塊,臉龐被戰地的陽光曬得坳黑。濃濃的胡須裏發出嘶啞的喊聲,破爛的網眼護身甲與刀桷的球形裝飾相互碰撞,從青銅護身甲的破洞裏可

以看見他們棵露的四肢,和戰爭機器一樣望而生畏。馬其頓長槍、戰斧、大棒、氈帽、銅盔,全都整齊劃一地擺動著。他們川流不息,簡直要把牆壁擠垮。這些全副武裝的士兵組成的浩浩蕩蕩的隊伍在塗著瀝青的七層高樓之間滾滾而來。蒙著麵紗的女人,站在鐵柵欄或蘆葦籬笆後麵,靜靜地看著蠻族士兵走過'

平台、城堡、牆壁,全部被一群群穿黑衣服的迦太基人所淹沒,水手的紅色著裝在這一片黑壓壓的人群中猶如斑斑血跡。幾乎完全赤裸小孩,戴著銅鐲,皮膚鋥明發亮,在廊拄間、棕櫚枝下比比劃劃。有些元老站立在塔頂的平台上,沒人曉得為什麼每隔一段路就有這麼個長須飄梯的大人物,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裏。眺望過去,在藍天的背景下,他們如幽靈般若隱若現,石頭般紋絲不動。

其實大家心頭都壓著同樣的疑慮,害怕蠻族士兵看見自己如此兵強馬壯,會突然留下不走。但他們卻對那些甜言蜜語不假懷疑,真的走了。迦太基人也就放大了膽子,混進士兵隊伍。他們信替且旦,與士兵們擁抱告別。有些人太做作、太虛偽、有些過火和大膽,竟然請求他們不要離開迦太基。大家向蠻族士兵拋擲香料、鮮花和銀幣。送給他們祛病的護身符,卻事先在上麵唾了三下!好讓他們一去不歸;或者在護身符裏藏幾根髦狗毛,讓他們變成懾夫。一麵大聲向上蒼祈求麥加爾待神為士兵們降攝,一而又低聲請他帶給他們厄運。

隨後過米的是釓哄哄的行李、牲畜,以及掉隊的士兵。病號在駱駝背上哼哼唧唧,還有些人拄著斷槍一瘸一拐地走著。酒鬼帶著酒囊,饞嘴的人擋著大塊大塊的肉、糕餅、水果以裝在帆布袋裏的雪塊和包在無花果葉裏的牛油。有人手裏拿著陽傘,有人肩頭停著鸚鵡。他們身後帶著狗、羚羊、花豹。有些利比亞女人騎著小毛驢,在破口大罵那些扔下馬勒加的妓院,隨著士兵們離去的黑女人。有些女人在給用皮帶吊在胸前的嬰兒喂奶。騾子被帳篷壓得腰都彎了,在刀尖的逼迫走著。一群仆役、水夫,被熱病折磨骨瘦如柴,長著—身虱子,這些人是迦太基賤民中的渣滓,他們對蠻族人頗有好感。

他們出城以後,身後的城門便關上了。老百姓們沒有走下城墒。隻見那支軍隊不久便在地映上散了幵來。

整個部隊分散成為一些大大小小的人群。到後來長槍看上去就像一些髙髙的草莖。最後滾矗煙々中消失了一切。有些士兵[!!頭眺望迦太基,隻見漫長的城牆,在天際映出它那這時蠻族士兵們聽到一陣狂叫。他們以為有些自己人還留在城裏(對自己的確切數目他們並不了解:),正在打劫廟宇聊以自樂。他們這麼一想,便又狂笑不止,然後繼續趕路。

他們又和從前一樣在镘無邊際的曠野裏,心昨神怡。有些希臘人唱起了馬麥丁雇傭兵的古老歌曲:我以刀槍耕耘收獲,我主天下興亡;敗將匍訇求饒,連聲稱我老爺、大王。

他們髙聲喊叫,連鏰帶跳,最快活的人還講起故事來^晦氣的日子總箅到頭『。到了突尼斯,有人發現少了一隊巴利阿裏投石手。他們大概還在後麵,大家就不再去想這事了。

有些士兵駐在民家,有些士兵在城牆下安營紮寨,市民們也過來與他們閑卿。

整個通宵,他們望見迦太基方向的天邊熊熊火光,火光在平靜的湖麵投下長長的倒影,像一個巨大無比的火炬。他們都不曉得那是在慶祝什麼節日。

第二天,蠻族士兵穿越一片種滿莊稼的田野。連綿不絕的貴族山莊到處都是;水渠在棕擱林中流過;碧綠的橄欖樹排列成長長的行列;玫瑰色的水霧飄賚在丘陵的山口;丘陵後麵聳立著藍色的群山。微風拂麵:變色龍在仙人掌肥大的葉子上爬行。

蠻族士兵放慢了腳步。

他們分散成一些孤零零的小隊各自前行,或是隊與隊之間拉開很大的距離緩慢地走著。他們在葡萄園邊吃葡萄,在草叢間睡覺,驚奇炮注視著雄牛的人工扭曲的大角,披著皮衣以保護羊毛的羊群,犬牙交錯形成菱形圖案的壟溝,船錨般的犁頭,以及用阿魏汁澆灌的石榴樹。肥沃的土地,巧妙的發明,使他們目眩神迷。

晚上,他們睡在沒打開的帳篷上,麵對群星,回憶著哈米爾卡爾花園的盛宴安然人睡。

第二天中午時分,他們在一條小河邊的夾竹桃樹叢中歇息。他們匆匆扔下標槍、厴牌、腰帶,一麵洗澡,一麵狂叫,有的用頭盔^水,有的趴在卸了行李的牲畜中間喝水。

史本迪於斯騎在從漢米加爾的牲畜欄裏牽來的一匹駱駝背上,他從遠處看見馬托一隻胳膊吊在胸前,光著頭,低頭凝望著流淌的河水,在給他的騾子飲水。他立刻穿過人群,邊跑邊叫:"主子!主子!"

馬托幾乎對他的問候沒有回答,史本迪於斯毫不在意,跟著他走起來,不時朝著迦太基的方向忐忑不安地望上一眼。

他是一個希臘雄辯術教師和一個坎帕尼亞妓女所生的兒子。他起初靠拐賣婦女發了財,後來因沉齠事故破了產,亍是跟隨薩姆尼奧木的牧人去和羅馬人戰鬥。他被俘虜,一度逃脫,後再次被俘,吸侍裕客,送^采石專場去做苦工,接著又在浴室服侍浴客,經常被打得狼哭鬼叫,換過不知多少主人,備嚐主子們怒火的滋味。有一天,他絕望至極,從他充當劃槳手的戰艦上跳下大海。等他被哈米爾卡爾的水手撈出來,已經氣息奄奄。他被帶回迦太基,關在梅加拉的地牢裏。由於逃奴必須交還給羅馬人,他就趁亂跟著蠻族士兵逃走了。

他一路上跟隨馬托左右,為他準備吃喝,抉他下馬,晚上為他鋪毯睡覺。馬托終於被他的殷勤服侍打動了,漸漸打開了話匣於。

馬托生於西爾特灣,他父親曾帶他去阿蒙神廟朝過聖^後來他在加拉芒特的森林獵過象,為迦太棊人打過^。在攻打克德雷帕農戰役中,他衩提升為騎兵分隊長。迦太基共和國欠他四匹馬、二十三鬥小麥和一冬的餉銀^他敬畏天祌,而且希望落葉歸根。

史本迪於斯向他講述自己的經曆、見到過的民族和廟宇。他才華橫溢,會做絆鞋、長矛,會織網、馴獸、煮魚。

他不時停下來,喉嚨裏發出一聲嘶啞的吆喝,催動馬托的騾子快跑,別人也都愴惶跟了上來,於是史本迪子斯又繼續說下去。但他總是惶惶不安,直到第四天晚上,才漸漸寬心。

他們在部隊的右翼,並肩走在山腰上.平原在山腳下延伸開來,消失乎暮靄之中。士兵的行列在他們腳下經過,在夜色裏猶如起伏的波浪。有時他們走過被月光照亮的髙處,那時一顆星星便在槍尖上閃爍,頭盔也霎時間耀眼起來,繼商這一切又都在夜色中消失,而別人的槍尖和頭盔又接連不斷地出現。遠處,被驚醒的羊群咩叫起來、某種溫8無比的氛圍似乎籠罩了大地^

史本迪於斯仰著頭,半閉著眼睛,大聲歎息著呼吸清涼的夜風。他張開雙臂,活動著手指,以便更好地接受那流遍他全身的夜風的愛撫。他重燃起複仇的火焰,因而激動不已。他用手捂住嘴巴,抑製自己的嗚咽,如醉如癡。他鬆開韁繩,駱駝邁幵均勻的歩伐走起來。馬托又情緒消沉了:他雙腿直垂到地而,草兒打著他的髙底靴,發出絡繹不絕的窸窣聲。

道路無邊無際地向前延伸。在一片平原的盡頭,總是那麼一個圓形的高地,然後走下一座山穀,而那些似乎橫斷天^的髙山,等你漸漸走近,卻又好镓漸漸澝到了一邊。時而有條小河在檉柳的綠蔭叢中出現,又消失在山丘的拐角後麵。有時卻又&起一塊碩大的岩石,就像一艘戰艦的船首,或是一個沒有雕像的龐大底座。

每隔一定距離,便有一座四方形的小廟,那是朝拜西喀的香客歇腳的地方。廟門緊閉,如同墳墓一般。那幫利比亞人大聲地扣著門,妄圖進去,裏麵卻無人回應。

農作物變得稀少了。他們忽然走進了充溢荊棘的沙漠地帶。亂石間羊群在吃草,一個身上披著藍&羊皮的女人看守著羊群。她一眼望見岩石間I?出士兵們的搶尖,就喊叫著逃走了。

他們走進一條溝穀,兩邊夾峙著綿延不絕的淺紅色山岡,就像一條長廊。一陣腥風撲鼻麵來,他們仿佛看到一抹角豆樹梢頭有個奇怪的東西:在角豆樹的枝葉上垂著一隻擁子腦袋。

他們趕緊跑了過去。原來那是一頭,子,四肢釘在十字架上,镓是一名罪犯。它那碩大的嘴臉垂在胸前,兩隻前爪被濃濃的霣毛遮住了一半,張開如鳥翅。一根根肋骨在繃緊的皮下凸起。後腿微微收縮,疊在一起釘在柱子上。毛皮間流出黑色的血,在尾梢聚成的鍾乳。尾巴筆直地沿著十字架垂下來。士兵們圍著逗樂取笑,稱它為羅馬執政官和羅馬公民,還朝它的眼睛扔石頭,轟起一片蒼蠅。

過了百歩,他們又看到兩頭獅子,隨後突然出現一長串釘著獅子的十字架。有的死了很長時間,十字架上隻剁下一堆殘骸,有的爛了一半,歪著嘴,一&5令人毛骨悚然的鬼臉;有的身軀龐大,把十字架都壓彎,風中搖晃,頭上盤旋著一群群烏鴉,卻不停落下來。迦太基農民抓到猛獸時就是這樣處置,妄圖殺一儆百。蠻族士兵不苟言笑了,他們驚愕不已,心想:這樣的民族真是不可思議,竟以釘死獅子取樂!

他們感到陣陣惶惑不安、難受作嘔,特別是那些北方民族的士兵。他們的手被蘆薈的芒刺紮破了,碩大的蚊子在耳邊嗡呦叫著,痢疾開始在部隊裏流行。他們還望不到西喀,情緒低落。他們害怕迷路,害怕走抄礫與恐怖之鄉的沙漠。許多人甚至不願意繼續前進,前些人按原路返回。

最後,到了第七天,他們沿著一座山的山腳走了很長時間,忽然向右一拐,眼前冒出了一帶城牆,雄踞於渾然一體的白色岩石之上:整座城市騫地展現在眼前-城頭上,在晚霣的紅光中隻見無數藍的、黃的、白的紗巾揮舞。原來那是月神的女祭司們趕來歡迎這些士兵。她們沿著城牆整齊地排列,敲著鈴鼓,彈著裏拉琴,搖著響板。太陽落在城後的努米底亞山後,餘暉射過裏拉琴的琴弦,她們伸長裸露的手臂撫弄著琴弦。每隔一陣,樂聲戛然而止,突然爆發出一片尖利的喊聲,那喊聲急促、激烈,聲如犬吠,是她們用舌頭敲打兩個嘴角發出的響聲。另一些人手托下巴,把彎曲的胳膊支在城墻上,像麻身人而像一樣凝然不動,又大又黑的雙眸注視著開上來的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