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鬱寧看了一眼她安睡的內室,跟在內侍身後帶著東西進了宮。
延昭帝找他是為了什麼他再清楚不過,本打算再壓他一些日子,但她在望京內待得很不自在,觸景生情,為她,他現在隻想快刀斬亂麻,讓諸事塵埃落定。
十日之內,事情必然得有個結果,這樣他也好帶著她回西北。
* * * * *
漫漫宮牆之內,是深宮禁院與金鑾寶殿,穿過盤龍立柱、青石甬道、幽深庭院,裴鬱寧終於站在了禦書房門口。
禁衛森嚴中,隱隱可聽到裏麵人的說話聲。
內侍通報之後,時隔幾年他再度見到了延昭帝,上一次見麵,還是幾年前皇家獵場狩獵之行,當時他搶了五皇子的獵物,被人蓄意為難,雖然他不看在眼裏也不放在心上,但老皇帝那時輕蔑一笑的表情,他記得尤為清楚。
也就是那時,他真正看明白了這位不喜祖父的帝王,心高氣傲,自作聰明,薄情寡恩,還有,蠢鈍不堪造就。
若非當年幾位才華出眾的皇子奪位之爭太過慘烈,死傷殆盡,這皇位也輪不到他一個生母卑微的皇子來坐。
出身卑微,才華一般,藉著太後和高家的權勢登上皇位後,冷待英明睿智的太後,縱容貪得無厭的高家,如今尾大不掉,朝堂上也烏煙瘴氣。
恐怕如今太後支持七皇子登位,就是再也忍不了這個喜歡自作聰明的蠢鈍帝王,太後雖不弄權,卻不意味著她不能掌控朝堂,當年她能扶著他登位,如今就能踢開他再選一位英明的帝王。
即便是在他的兒子陳昑那裏,他看他也毫無濡慕與尊崇,完全將他所做的一切與行事當做反麵教訓來警醒自己。
這樣的帝王,如今卻是他的合作對象,何其可笑。
當年若非他剛愎自用,西北軍本不會遭逢大敗,即便真的不敵西戎人,也不會敗得那麼慘,害他祖父與父親戰死沙場。
他能對這位帝王做的,就是讓他看到眼前的甜頭,然後和其他人一起,將他徹底從皇位上踢開。
若非他裴家祖訓不能弒主,延昭帝,他的刀總該嚐嚐他的血。
不過,有陳昑在,他雖然身體可以免去折磨,但心,就隻能苦熬著了。
對於一個喜好玩弄權術卻不甚聰明的帝王,他的自作聰明就足以毀掉他自己。
看著半跪在光滑冰涼地磚上脊背筆挺的青年,眉間幾分刻薄之意的延昭帝緩緩開口:「捨得回京了?」
年近五十的延昭帝,頭髮花白得厲害,縱然悉心保養,也滿臉老態,眉梢眼角都是皺紋,早沒了年輕時候的俊秀,如今隻是一個老態龍鍾青春不再的老男人。
裴鬱寧看著麵前那塊磚石,神色平靜,眼神不動,「臣奉詔回京。」
「若非朕宣召,你是不是還打算在慶州多待些日子?」延昭帝轉著手中的玉核桃,意有所指。
旁邊坐著飲茶的五皇子無聲一笑,眼神裏的不喜與厭惡懶得遮掩,從這人回京第一次搶了他風頭開始,他對這所謂的神威侯府世子就滿心厭惡,尤其是近幾年他在西北布釘子,幾次被他破壞,更是結下深沉仇怨。
父皇不喜神威侯府,他也不喜裴鬱寧,就這點而言,他們父子一脈相承,也因著他對他的厭惡,在他父皇那裏倒是得了一些好處,也算這人還有點兒用處了。
五皇子遮了嘴角笑意,看著這人跪在父皇麵前,想起他那個慶州的商戶女未婚妻,心中更是暗笑,一個身分卑微的商戶女,兩人也算是相配。
延昭帝近幾年來對年輕臣子的態度一直讓人捉摸不定,其實真正說起來,不過是他正在老去,而那些年輕人風華正茂,看著他們時,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年輕,對待年輕臣子就寵愛一些,覺得自己更為老邁,對待他們就殘酷一些,為此這幾年年輕的新臣子們都不怎麼敢親近帝王。
裴鬱寧,這個在西北替他用心做事的年輕人,還是第一次回京。
延昭帝看著這年輕人身上的鮮活氣息,心裏厭惡,語氣也不太好,「西北的事,你怎麼說?」
西北的事那麼多,每一件都不是小事,裴鬱寧心裏暗嗤,卻還是認真回話,「西北諸事,臣已寫好密摺,請陛下一觀。」
將懷裏厚厚一疊密摺呈上,裴鬱寧隻按兵不動,延昭帝這次在自己兒子身上栽了大跟頭,罪魁禍首現在還坐在旁邊幸災樂禍,這場好戲,他必得仔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