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讓負手在後,「我是在幾年前認識他的,那會兒他正滿世界找樓氏餘族,而我從雲南北上,途中被賊人搶去了盤纏,於是順手被他救了。」
「在濟南落腳後,一來二去和他熟識了,樓硯也就把這些事告訴了我。」
很難想像樓硯會把如此要緊的秘密告訴外人,大概花讓於他而言是個很值得信賴的朋友。
他緩緩道:「據曹開陽所說,當今曾經派出兩隊人馬暗中查訪建元帝的下落。一隊人走水路,搜索海外島嶼;另一隊人尋陸路,也就是你所熟悉的,當年上山來的那群外來客。」
聞芊什麽也沒說,隻若有所思地沉默。
「這件事因爲是密謀,故而那日晚上知道建元帝尚在人世的隻有幾個人,除了皇帝本人外,還有幾個心腹大臣。」
聞芊的腳步鬥然一停,好似瞬間醍醐灌頂地看著他。
花讓語氣平淡地說道:「我想你多半也猜到了,除開那四個老臣,楊漸也在其中。」
這下連楊晉也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聞芊神情裏帶了幾分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設計陷害朝臣,是樓硯的主意?」
「他其實知曉自己這輩子是很難找到樓氏族人的。」花讓搖頭,「因此自打得知了真相以後,他就意識到,承明帝若不死,就永遠不會放棄尋找建元。而樓氏,你,還有那個大個子,終有一日會麵臨滅頂之災。」
「所以他才會到京城裏來。」
他平靜地娓娓道來:「按照樓硯的計劃,與曹開陽聯手,能除掉當年主戰的幾個老臣,再慫恿他造反成爲衆矢之的,屆時提前告知五軍營的守將,一方麵洗清自己的嫌疑,一方麵也能借刀殺人。最後下毒害死承明皇帝,又可將一切罪名推到曹開陽身上。如此,所有知情的人就都滅口了。」
花讓頓了片刻,定定地看著聞芊,「他從一開始便爲自己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假造了身份和家世,即便事情敗露也不會連累你們。
「如果你當初沒有上京,那麽事成以後,他會借著假死的機會逃出來,回到揚州照舊當他的樓大夫,就像什麽也不曾發生過一樣。」
她波瀾不驚的眸中終於微不可見的閃爍一下。
花讓帶了些許憐憫地輕嘆了口氣,自嘲地笑笑,「他在這件事上的確很偏執,我想,若我猜得不錯,隻怕他最後也會殺我滅口的。」
末了,他這樣說道:「但是不管怎樣,他所做的這些,都是爲了你們。」
送走了花讓,聞芊站在原地裏靜默良久沒有言語。
楊晉輕攬住她肩膀,用力靠在自己懷中,柔聲勸慰:「已經過去了,就別去想了,嗯?」
她咬著唇,心裏一陣難過,隻轉頭去埋在他胸口。
楊晉伸手兜住她的腦袋,一下一下的安撫。
「樓硯從前說得沒錯,我確實是過慣了安逸的日子,敷衍地陪他找了幾年,自己就放棄了,卻沒考慮過他那麽想回家的心情。」
聞芊無不疼痛的低低道,「是我和朗許丟下他一個人了……楊晉。」
他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能緊緊將她抱著,
因爲如今無論說什麽都已經遲了。
畢竟,誰都來不及再重新活一次。
承明帝的病情漸漸加重,太子日夜兼程自南京趕回來,每天侍奉其左右。
宮中禁了鼓樂絲竹,雲韶府清冷了許久,終於在半個月後開始遣散樂師了。遊月和菱歌背著行囊上楊府和聞芊告別,她們學了近一年,雖未有大成,卻也比從前進步了不少,大約終究覺得這京師巍峨莊嚴,透著些不近人情的冷漠,所以仍想回廣陵樂坊去謀生活。
聞芊幷未多做挽留,隻命人準備銀子和車馬,送她們離開。
前段時日,曹坊主頻頻寄信問她幾時回去,眼下似乎正好,像是有始有終。
九月初三,寒露剛過,就在菱歌二人走後不久,朗許也收拾好了行裝。
聞芊原是想留他在京城找名醫繼續治療嗓子,但朗許似乎對此已不那麽介懷了。他咽喉傷了多年,連樓硯都束手無策,與其抱著虛無縹緲的希望,倒不如做些別的有意義的事情。
聞芊問起今後的打算時,他提筆寫道:
「昨日在坊間遇上一行即將南下的商隊,我想跟著他們四處去看看。」
「天下那麽大,我從未有幸遊覽,今此遠行說不定會有那麽一日能找到故鄉的人。」
朗許走的那天,聞芊一路將他送到了城郊。
商隊的車馬在不遠處停下,通往各地的官道筆直的朝前延伸,就這麽走下去,不知哪一條會通向哪一處,也不知最後去向何方。
想他們從揚州出發時,熱熱鬧鬧的一堆人,到現在也免不了各奔東西。
聞芊捧著厚重的包袱,低頭看了許久,才不捨的遞到朗許跟前。
「你真的……想好了嗎?」
他接過行囊,靜靜地笑著,伸出手在她頭上輕揉了兩下,然後比劃道:
——你要好好保重。
聞芊抿唇點了點頭,把懷裏的一塊牌位和一小罐骨灰塞到他手中——那是樓硯的。
「你就帶他一塊兒去看吧。」
她想了很久,該如何安置他。
起初是準備將樓硯葬在濟南的雲霧山上,但總覺得那地方空空蕩蕩的,荒墳都是衣冠塚,叫他一個人睡在那裏實在太孤單。
京城於他而言不是個好地方,揚州又離得太遠,倒不如隨朗許去三山五嶽、五湖四海尋找族人,也算是圓了他最後的心願。
朗許收好行李,回頭望了一眼行將啓程的商隊,再看著聞芊時,眸中含了淺淺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