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長安門之變就這麽轟轟烈烈而又無聲無息的結束了。
曹睿幷未撐到被捕的那刻,當場就被五軍營的鐵騎踏成了餅子,不過相比之下他還算幸運的,而曹開陽就沒有那麽好命了,在菜市口被摁著一塊一塊削成了人棍,淩遲數千刀,刀刀見骨。
他大概平時人緣頗好,當日圍觀者裏三層外三層的很是熱鬧,散場後亦有不少人上前來撿點便宜,沒讓他的骨血白白浪費,一塊不剩的被分食完畢。
承明帝緊接著趁熱打鐵,將曾經的閹黨盡數貶官發配,一夕之間,六部九卿幾乎大換血,新的麵孔開始嶄露頭角。
聞芊原以爲劫獄這麽大的事,善後多半麻煩,指不定得顛沛流離一段時間,恐怕還要連累到楊晉。
不承想老皇帝沒多久居然病倒了,朝堂上下瞬間亂成一團,再加上東廠的地位因爲掌印太監的失勢岌岌可危,竟也沒人有閑心顧及她這個逃出來的嫌犯,反由她樂得清閑。
在曹開陽死後的第三天,楊晉就接到了抄太清宮的諭旨,他想了想,臨行時叫上了聞芊,讓她去給樓硯收拾遺物。
此時的神宮人去樓空,幾個道童和道士已經被關進了詔獄,門庭冷落,院可羅雀。
抄家原是個肥差,能蹭上的基本都能撈到油水,可惜這次有他在,隨行的錦衣衛知道深淺,都不敢太造次,頭一回把抄家搞得像是舊屋整理,樣樣東西輕拿輕放。
樓硯留下的有價值的東西的確很少,聞芊每間屋子轉了一圈也就隻找到幾本星象圖和他常用的鎮紙,其餘貴重的玉器金銀,她皆叫錦衣衛來收走了。
空蕩蕩的別館裏驟然冷清,聞芊站在屋內四下裏環顧,最後伸手碰了碰那幾串珠簾,周遭頃刻響起叮叮噹當的聲音。
楊晉從外間進來,她聽到動靜回過身,不偏不倚與他視綫相對。
「找到什麽了嗎?」他信手掀起珠簾。
聞芊搖了搖頭,隻衝他示意手中的書冊,眸中有幾分失落。
楊晉雖已猜到,卻也難免跟著她一塊兒遺憾。
他抿唇走到聞芊跟前,安慰似的捧起她的臉,「想來也是,倘若東窗事發,證據越少對你和朗許就越有利,考慮到這個,他應該不會留太多的物件在這裏。」
聞芊便順勢把腦袋擱在他掌心,低低嗯了一聲。
楊晉用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唇角,兩手攤開,幾乎能將她整張臉包住。
不得不承認,聞芊瘦了許多。雖然由於學舞,她身姿一直很輕盈,但這一陣接二連三的事情,讓她消瘦得有些令人心疼,怎麽喂也喂不胖。
四下無人,楊晉低頭抵在她額上來回磨蹭,柔聲問:「阿芊……我能不能親你?」
聞芊在他手心裏抬起眼,帶著幾分不解:「想親就親啊,幹什麽突然這麽客氣了?」
他聞言笑了下,「沒有,隻是瞧你近來心情不大好。」
聞芊踮起腳伸手勾住他脖頸,懶洋洋地靠上去:「知道我心情不好,那你還不用自己來補償補償我?」
楊晉垂下眼瞼,含笑撥開她唇邊的碎發,輕柔地張口吻住。
嘴唇相貼之處有灼熱的溫度,呼吸很軟,力道依舊很溫柔,上上下下,糾纏不休。
聞芊在他鬆開些許地時候睜眼調侃道:「你吃糖了?」
楊晉意外地揚了揚眉:「你怎麽知道?」
「桂花味兒的,你說我怎麽知道。」她拿腦袋撞了他一下,說完便輕輕咬了上去。
來向楊晉回稟情況的小旗剛走到門邊,正要開口,一眼望見屋內的人影,登時險險的刹住,知情識趣地往外退。
忙活了一上午,太清宮被翻了個底朝天,但凡能搬走的物件皆被抄走充公,門窗貼上了朱紅題字的封條,錦衣衛們陸續開始撤離。
楊晉一麵牽著聞芊走出來,一麵問她:「晚上想吃什麽?」
她思索了片刻,「……糖醋魚吧。這個時節的鱸魚最好吃,一會兒路過市集可以買兩條回去。」
楊晉點頭說好。
兩人正行至大門處,視綫冷不防落到那臺階下的一個身影上,腳步同時一頓。
那是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身形高挑清瘦,肩頭的灰鼠毛鬥篷在風中烈烈而動,顯得整個人愈發單薄,弱不勝衣。
聞芊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花讓,她不約而同的與楊晉對視了一眼,見他頷了頷首,這才狐疑地走過去。
「聞姑娘。」花讓還是數月前的模樣,連笑容未改分毫,「楊大人。」
他像是要出遠門,臂彎還挎著包袱。
花讓將行李遞給了身後的小廝,同聞芊二人沿著神宮前的長街信步而行。
「我原本是準備這幾天去雲南的,聽說他出事了,就想來看看。」
聞芊兩手交疊在身前,望著地上隱隱生出裂痕的石板道,不鹹不淡地說:「是麽。」
她轉過頭來,「你和樓硯是怎麽認識的?」
「機緣巧合吧……我欠他一個人情。」花讓答得很模棱兩可,她倒也沒什麽興趣深究,「他開出的報償,就是看好殷方新,和你。」
不想讓她進京,不想讓她摻和舊事,才有了郭昀和花讓先前那番意味不明的話……這些她都已經明白緣由了。
花讓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不緊不慢道:「我今天來,其一是爲了瞧他,其二也是爲了找你。」
聞芊不解地顰眉看去,「找我?」
這反應好像是在意料之中似的,他頗有幾分了然地淡淡一笑,「我想,你對樓硯可能有些誤會……你知道他究竟爲什麽要和曹開陽聯手嗎?」
聽他有此一問,聞芊就料想必然不會是自己先前猜測的原因,故而隻如實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