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頂梁柱倒了,她一個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親媽都不管她,程家能給她一口飯吃已經稱得上是仁至義盡。

學校的那些同學隻知道程意意父親入獄,哪裏知道那時候的程意意幾乎已經到了僅能溫飽,學費都成問題的地步。

「不管怎麽樣,我現在是爲了你好,不管你說什麽,你今天必須跟我走。」倪茜精緻的美甲緊緊陷入她的手包,極力壓下火氣。

程意意不再多說一句,刷卡進房間,眼看房門就要關上,倪茜突然伸出手來,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著高跟鞋,半點沒有防備,被倪茜往後一帶,就這樣直直往後仰倒。

倪茜顯然沒想到程意意這麼不經拽,被她的動作嚇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程意意的後腦勺朝走廊牆角的歐式金屬壁燈撞去。

那歐式壁燈的楞角極其尖銳,劇痛襲來,程意意眼前一花,隻感覺後腦濕漉漉的,她楞楞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麵前,已經滿手都是鮮血。

那血沿著她的頸窩,流進了她的脊背,染紅了乳白色的高領毛衣。

這世界上果然隻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視綫,總覺得在走廊盡頭看到了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男人。

顧西澤,他為什麼會在這?

「你在做什麼?」那聲音冷冽包含威壓,仿佛帝都臘月的風雪。

倪茜嚇得一顫,這才回神,她捏緊了自己的手包,搖著頭戰戰兢兢往後退了幾步,猛地撞在了走過來的顧西澤身上。

她甚至連頭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轉過身逃離了走廊。

走廊的燈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開之後,顧西澤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腦後在滲血。她的眼睛半闔半閉,意識已經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聲音險些打顫。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跡。他的心在這一刻被狠狠捏緊了,生疼。

他從來不曾想過有生之年,還會這樣在公共場合這樣失態。

倘若不是他車停在樓下,久久不見程意意開燈,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來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這裏躺多久、流多少血才會被人發現?

半跪在地板,顧西澤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領帶折成方帕,緩緩將程意意扶起來,坐在他的臂彎裏,小心翼翼扒開她的頭髮,尋找到出血點,將折成的方帕按壓上去止血,一邊在程意意耳邊一聲接著一聲喚她的名字,一邊打急救電話。

「不要睡…意意,別睡……」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那麽溫柔,可他卻也隻能無力地重復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樓下那一分鍾的猶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鍾出現在這裏,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程意意本來不想睡的,她聽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讓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實在太沉,沒有力氣強行撐開,也沒有力氣應答。大腦的皮層卻是活躍的,隻是全裝了一些光怪陸離的念頭。

倪茜不敢再來找她了吧,經過這麽一場,她們的母女情分真是什麽也不剩了,那更好。

顧西澤呢?他為什麼沒有走?又是什麽時候站在了走廊的盡頭?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可笑?

陶樂新發給她的數獨題還沒看,這次不知道又要多長時間能解出來。

住院要花多少錢?她還等著買房呢。

……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弱得幾乎快要聽不到,眼睛闔著,唇色蒼白,皮膚更是透明得不見血色,隨時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裏想過,如果她回來,他便原諒她。

可程意意沒有回來,沒有一封郵件,也沒有一個電話。他憋著一口氣在心裏想,他也決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終於忍不住去了她留學的公寓的樓下,雖然沒有敲門,可那時他發了誓,倘若她回來,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給她。

可程意意最終沒有回來。

五年了,漫長的等待裏,在他覺得他的愛幾乎都要變成恨的時候,程意意回來了。

可她就是這樣讓人一點恨不起來,也狠不起來的人,他似乎永遠沒有辦法做到瀟灑地對程意意這個麻煩精不管不顧。

血液浸透了方帕,顧西澤竟覺得自己按住出血點的手在顫抖。

「別睡…求你了…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