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複轉身,狠狠的盯了那學生一眼,卻又低歎一聲,不忍心再斥責了。此人在亡宋,已進了國子監,隨自己北來大都,輾轉四五年並無寸進,到現在還是個白身,也難怪他憤憤不平。
哪知盧世榮聞得李天完是南方大海商,頓時肅然起敬,居然深深鞠了一躬。
李天完回禮,笑問:“盧大人當朝二品,何以對在下行如此禮節?”
盧世榮正言厲色的道:“李先生是海商出身,和下官的恩相阿參政阿大人一般無二,下官若是看不起李先生,豈不是也瞧不起阿大人了麼?若是一朝得勢就忘了本身,豈不是和禽獸一般!”
趙孟頫聽了這話,牙齒都差點笑掉了,原來這盧世榮、還有他身後的阿合馬,既想和漢臣聯合,又怕被漢臣看得輕了,方才趙複的門人出言譏刺,他就疑心是暗指阿合馬。
大元朝崛起朔漠、立鼎大都,但以弓馬取天下,任用蒙古、色目官員,凡事皆以財帛通賄賂,孔夫子斯文掃地而孔方兄神通無敵,故而富商地位高漲,如阿合馬之流,甚至登堂入室、封侯拜相。阿參政就是色目番商出身,盧世榮向來對富商高看一眼,今天雖然借題發揮,卻也不失本心。
“來來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且休閑講,大家入席再談!”趙孟頫招呼各位貴賓入席。
宋人實行分餐製,後麵花廳上擺著十餘張矮幾,美酒佳肴整治停當,少女嬌童端著銀壺、酒漏一旁侍候。
眾人敘了年齒,按賓主、品級坐下,那李天完李公子正好上首郭守敬,對麵盧世榮,郭守敬偶然提起天文算學,這李公子居然頗通一二,頓時來了精神,兩個人聊得熱火朝天,盧世榮想問問南方商路如何,漢貨的利潤大不大,也插不下口去,在旁邊幹瞪眼。
轉過去吧,一樣聽不懂。
這半廂,留夢炎、葉李、趙複都是浸淫詩書數十年的大儒,而趙孟頫年紀雖輕,卻是文采風流、一目十行之才,詩書禮易無一不通、無一不精,幾位一會談關雎,一會講陰陽,一會談論天下局勢,倒也津津有味。
盧世榮儒學功底甚淺,若是和他說財賦歲入,魚鱗冊頁,他是如數家珍,可這些陳貓古老鼠、之乎者也的東西,真真如聽天書,半天也不知道從哪裏下口,就跟個泥雕木塑的菩薩一般,又好似鋸嘴的葫蘆。
老半天無趣,卻忽然聽得葉李帶來的門人中,不知怎的有人叫道:“如今中書省轄地發了大旱災,今年冬天四處都是餓莩,不是財臣之責麼?”
盧世榮好不容易能插下話,趕緊道:“如今雖然聖天子在位,隻國家初定、國事多艱,遼東戰事乃心腹之患,中書省轄地旱災隻是纖芥之疾,自然有個輕重緩急之分,待遼東平定,阿大人自然撥款賑濟災民。”
“什麼?”郭守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威嚴壯麗,如仙宮神闕般矗立的大都,城外就發生了大饑荒,還餓死了人?為什麼天象沒有顯示,為什麼我這個大都城的建設者,居然不知道?
留夢炎此時已存了聯合色目臣子,共抗咄咄逼人的呼圖帖木兒的念頭,聞言替盧世榮打圓場道:“也沒餓死多少,據本官估計,最多也就五六萬人,幸虧朝廷駐軍在城外五十裏各處道路設置關卡,不許流民進京,這才保住大都城不被那些窮棒子,攪得一團糟呢!”
大都、大都,人間仙宮,地上神闕,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城外五十裏,就已是餓莩滿地的悲慘世界了嗎?
而城中,色目番商欺壓漢人百姓,蒙古貴族歌舞升平,嘿嘿,好一個“天下一家”,好一個“天下一家”嗬!
有什麼東西,在郭守敬的心頭,轟然倒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