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世上,有些事說得做不得,另外一些事做得說不得,盧世榮自然深諳其道,做出幅急公好義的樣子,拍胸脯打保票的道:“四海測量,關係授時曆的製定,關係到大元朝的正朔問題,我等替大汗當差,忠字當頭,漫說帖點錢財,就是拋家舍業,也是在所不辭啊!郭大人隻管放心,待明個兒一大早,我就把積欠的款項,親自押車送司天監衙門口!”
郭守敬大半輩子浸淫在天文地理算學水利的世界裏,哪兒知道人心險惡?還把盧世榮當做好人,誠心誠意的道:“如此說來,卻是謝過盧大人、阿參政了。兩位大人盡忠國事,體恤下情,下官感激不盡呐!”
“哪裏哪裏,郭大人客氣了。”盧世榮親親熱熱的拉起郭守敬的手,向堂中走去,郭守敬待要招呼同來的李天完一聲,卻見主人趙孟頫已經迎了過去,和他寒暄起來。
留夢炎冷眼旁觀,早已瞧明白了七八分,哼,前些年,阿合馬不是和蒙古臣子聯手打壓漢臣麼,如今呼圖帖木兒得勢,你就派盧世榮來縱橫捭闔,想和咱們漢臣結盟?
轉念一想,朝堂政爭,從來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前些日子獻上先北後南的計策,大汗好生褒獎,滿朝都說自己將會得到董文炳去世之後留下來的左丞相寶座,誰知道大汗到現在還不開口,朝內外甚至紛紛傳言將會是呼圖帖木兒接任!
如果左右丞相都是蒙古人,大元朝的三條腿還能平衡嗎?英明神武的大汗,會容忍這群有擁立之功的勳舊成功上位?留夢炎以數十年的政治經驗,立刻否定了這種可能性。
然則大汗所思所想,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呢?老謀深算的留夢炎,決定繼續觀望,直到大汗自己揭開迷題。
以不變,應萬變。
緊跟著盧世榮、郭守敬,趙孟頫陪著李天完,也走進了大廳。
盧世榮起初還當李天完是郭守敬攜來的子侄輩,此時見趙孟頫和他攜手而入,才知道也是被邀請的客人。
他為人及其四海,大都城有名的自來熟,於是站起來,上前作揖道:“趙大人好。不知這位青年才俊,是都中哪家的王孫公子?”
趙孟頫道:“非是都中世家,實為江南舊客。”
竟是江南舊客,莫非臨安故人?留夢炎、趙複、葉李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到了青年公子臉上。
李公子嗬嗬一笑,不亢不卑的道:“在下福州李天完,家裏做些海商生意,借著趙兄的東風,往這風雲聚、龍虎會的大都城一行,看看能不能把南貨賣到北地來。”
“原來隻是個逐臭之輩!”趙複不屑一顧的轉過了頭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本以為是江南世家子弟,原來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怎可與我們滿座官員同座同列?葉李大為不滿,礙著主人的麵子,小聲道:“趙郡公身心灑脫,果然三教九流都可往來,怪不得他要住在這魚龍混雜的南城。”
在座的後輩門人,聽了都嗬嗬笑起來,自古貴衣冠而賤商賈,趙孟頫堂而皇之的把一個商賈,迎到招待朝廷大臣的正堂上來,不是貽笑士林麼?
這些人對趙孟頫,是又感激,又嫉妒,感激,自然是為了他以亡宋近枝皇族身份效忠大元,塞了天下人攸攸之口,嫉妒,則是因為他少年得誌,弱冠之年而得任郡公、大學士,你我同是大元臣子,憑什麼你就爬那麼快呢?
就像惡狗會爭搶主人扔下的臭骨頭,投降蒙元的漢奸,互相之間也要你爭我奪。
有人就故意用壓低、卻又能讓滿堂上的人都能聽清的聲音笑道:“戲台上唱我等儒生,如今是‘九儒十丐’,在趙郡公這兒,我等雖不至於和乞丐並列,卻已經和逐臭之夫同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