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微笑著,輕輕撚動一部黝黑的胡須:“趙孟頫世居臨安,知曉南蠻子的一切事務,此次被扣琉球,必與故宋官員有所來往,且又是亡宋皇族,居然成功北歸,實乃長生天保佑我大元啊!”
大汗年過花甲而須發黝黑,每當他撚動胡須,呼圖帖木兒就知道是這位蒼天驕子心情極好的表現,本來不應該在此時和大汗唱反調的,隻是揣摩大汗的意思,似乎趙孟頫將要大用,此事不僅關係朝中漢、蒙兩族官員的氣運消長,還關係到蒙古帝國將來的發展,所以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提出異議:“大汗,那趙孟頫,可是個漢人呐!他在大漢呆了一年多,誰知道有沒有……漢人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以微臣看,確有三分道理。”
唔,忽必烈狐疑的看了看呼圖帖木兒,這位參知政事的說法,實在太近於大漢報紙上關於民族的理論了。
大汗半眯著的眼睛裏,有寒光在閃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嘿嘿,乃顏豈隻同族,還和朕流著黃金家族同樣的血脈,可他為什麼和朕不是一條心呢?”
這……呼圖帖木兒終究還帶著幾分草原上的粗魯,聞言張口便道:“大汗當年若是對阿裏不哥留下幾分情麵,隻怕乃顏也不至如此!”
十六年前,阿裏不哥在斡難河畔按照蒙古傳統召開了庫裏台大會,被推舉為大汗;忽必烈則在上都路召集另外一夥蒙古王公,也召開了庫裏台。隻不過當年成吉思汗留下遺命,庫裏台大會必須在不兒罕山腳下、斡難河畔召開,參加的王公必須包含左右十三翼,所以很多人,包括乃顏、海都、勢都兒和哈丹都認為當年的阿裏不哥才是符合蒙古傳統的大汗,而忽必烈隻是自封的偽汗。
可忽必烈久在中原,他整合了征南的蒙古大軍和北方原金朝土地上投靠蒙古的漢人世侯,比如張柔、比如史天倪史天澤的力量,再加上從漢地搶來的源源不斷的金銀財帛,終於擊敗了阿裏不哥,並將他囚禁而死——囚禁、而死,這兩個詞之間有著無窮無盡的聯想,其間內情如何,連呼圖這樣的局中人,也不甚清楚。
阿裏不哥,是忽必烈的同胞幼弟,對親弟弟尚且如此,乃顏等人若是投降,還會有好下場麼?
呼圖帖木兒當然不知道,現在的乃顏汗不是因為害怕忽必烈才拒絕投降,而是被楚風成功的納入了繁榮的海上貿易圈,根本就不打算和大元媾和。但正所謂歪打正著,他關於乃顏不會和解的判斷,則是百分之百的確鑿無誤。
阿裏不哥的事情,揭出了大汗登基不符合蒙古傳統的事實,呼圖帖木兒深知這是大汗最忌諱的事情,所以他從心理上做好了被訓斥、被貶官,甚至被拖出去打上一百軍棍的準備。
出乎意料,忽必烈眼中的寒芒一閃即逝,蒼天之下的主人非但不介意臣下的冒犯,反而微笑著道:“呼圖說得對,當年對我那個不爭氣的弟弟,確實殘酷了點、操切了點。你既是我的股肱之臣,當初為何不直言勸諫呢?今後朕視你為手足,你也當視朕為腹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是我大元朝參知政事的本色呢!”
難得今天大汗從諫如流啊,而且話中似乎有以自己為相的意思!呼圖帖木兒大喜,畢竟大元朝自董文炳董大兄亡故之後,就一直沒有左丞相,而右丞相伯顏又常年領兵在外,中樞沒有人主持,幾個參知政事各自為政,也該選個左丞相了嘛!
呼圖帖木兒甚至想到了,右丞相伯顏常年在外,對抗難纏的海都和乃顏,自己若是做到了左丞相,豈不等於獨攬朝政了嗎?欣喜之下,他還不忘了進一步試探大汗的心意:“尊貴的大汗,長生天下的惟一主人,微臣作為提點朝綱的參知政事,已十二年伴您左右,君臣之間心意相投,自然無不盡言。”
“參知政事?”忽必烈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瞪大眼睛問道:“自從董大兄亡故,左丞相的位置,一直虛懸的吧?”
終於談到這裏來了!呼圖帖木兒欣喜若狂,勉力做出事不關己的神情,一本正經的道:“大元舊例,兩位丞相一蒙一漢,留夢炎獻先北後南,克乃顏心腹之患,再下江南滅蠻子反賊的計策,功勞甚大,且又是亡宋降臣之首……”
忽必烈哈哈大笑,目光炯炯的看著呼圖:“留夢炎那老匹夫,隻配做一條走狗!而我的丞相,必須是翱翔天上的雄鷹!”
“走狗?”呼圖有點不明白,大汗在朝堂上似乎非常尊重留夢炎,如何又說他是條走狗呢?
“留夢炎、範文虎、葉李、呂師夔一撥兒亡宋降臣,都沒有半分廉恥,養他們就得如養獵狗一般,不能喂的太差,太差就逃走成了野狗;也不能喂的太飽,太飽就沒心思替我捉拿狐兔!”忽必烈說罷,似笑非笑的看著呼圖,緩緩的道:“我大元朝的丞相嘛,還是該讓蒙古人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