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和十二娘都餓了,兩人都是在長身體的時候。他們見到舒氏娘子不再動筷,便風卷殘雲一般,把剩下的食物統統吃完,連陶盆裏的湯水也不剩。

十二娘手腳麻利,迅速收拾了碗筷,送到灶間去。

明遠則伸手去扶舒氏娘子:“阿娘,去歇息嗎?”

舒氏娘子在燈下仰起臉,一對無神的眼睛向明遠這邊轉過來:

“遠哥,你阿爹的信上,真……真的那麼說嗎?”

舒氏娘子對此顯然耿耿於懷。

多年夫妻,她對明高義的了解要比明遠深得多了。

明遠能輕鬆瞞過三叔五叔堂兄弟們,卻騙不過自己母親。

明高義那封信裏,確實是寫明了,如果舒氏娘子願意,可以隨時改嫁他人,他願意寫“放妻書”放人。

明遠心想:這渣爹,能渣成這樣也算是感天動地了,拋妻棄子竟也說得像是一場恩典。

“阿娘,您就算不信別的,也不該不信阿爹寄來的鹽鈔。他若是不在乎家裏,平白無故捎來這一千貫作甚?”

說來也巧得很,明遠爹寫這封信來,剛好被試驗方當成了“注資渠道”,利用這封信夾帶了一千貫資金給明遠。

原本這渣爹托本家兄弟遞信,應該是想請他們做個見證,誰知這麼一來竟成了妥妥的“炫富”,而且是特地“炫”給自家兄弟看的。早些時候三叔五叔告辭的時候臉色都很精彩。

而明遠此刻拿這價值一千貫的鹽鈔說事,舒氏娘子就再沒法兒反駁,隻能垂首默默坐在燈下,不吭聲。

明遠在心裏歎息一聲。

如此酸楚的滋味他也不是沒嚐過。

否則當初他為什麼要去參加能帶來巨額獎金的比賽?

——肯去參加比賽的人一定是心裏想贏。

明遠默默回憶起自己當初的經曆:從高處跌落、失去一切,為了獎金去參賽……當初他的想法就是贏得那筆獎金,好讓自己順利回歸從前所在的階層。

而現在,他又忽然覺得,階層什麼的,都是虛的。

隻有錢是真實的,有用的,可以辦到很多事,幫到很多人……為國捐軀的將士身後留下的遺孤,留守家庭裏撫養幼子長大的母親,勤奮卻看不清前路的小生意小手工業者,在真實世界裏四處碰壁見不到希望的人……

當晚,明遠躺在黑暗中望著炭盆裏暗紅色的炭,睜著眼,大半夜都沒能睡著——

床太硬,硌的。

*

“尊敬的宿主,早安!”

聽到耳邊的這聲問好,明遠迷迷糊糊地睜眼,覺得後頸柔軟,異常舒服。而他的腰背卻因為床板太硬而酸痛不已。

他一探手,摸到一隻絲綿枕頭,定睛一看竟見到枕頭上繡著“1127”四個阿拉伯數字。

明遠一驚驚醒,馬上想起這也還是在1069年。

金牌係統真是無時不刻不在提醒他,北宋朝那個宿命終點的到來啊。

“走!”

明遠起身梳洗穿衣,穿上他常穿的那件布袍,戴上襆頭,蹬上羊皮靴,將綁帶係緊,然後往懷裏揣上昨天隨信寄來的那一疊鹽鈔。

他今天的首要任務是將鹽鈔兌換成可以日常花用的錢。

鹽鈔就是鹽引,是官府發給鹽商的食鹽“指定兌換券”。

鹽的市價穩定,因此市場對鹽鈔的接受度良好。如今在陝西,它已經成為一種被各方所接受的“貨幣”。在長安城裏,鹽鈔可以方便地兌換成為現銀和銅錢,隻要前往城裏的金銀鈔引鋪,並且願意支付一定比例的“貼水”,就可以把鹽鈔換成真金白銀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