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鄰舍的婆婆告訴她,阿娘沒有奶水,曾咬破手指以血喂養她。
可是,即便日子聽來那樣苦,可她就是沒有吃過苦。
她知道自己有病,但不知道發病時這樣痛苦。
同阿娘分離後,在那座水牢中,她方第一次感受到病痛的折磨;然後是在這溫暖又好看的屋舍內,她又開始接二連三地體會到。
所以,其實區別不在於是牢獄還是金屋,區別是她沒有阿娘了。
沒有阿娘,她在哪裏都是痛的。
這一年,小葉子四歲,如是想。
蕭晏伸手撫昏睡過去的稚女,將日子倒數回去。其實沒有必要的,反正伊人已故,反正他對不起她,沒有必要去扣那一點細節。
將那一點忽略,他可以好過些。
可是,他就是止不住回想。
將日子倒數回去,數到什麼呢?
便是數到她這輩子被他打斷再也未曾出口的話。
孩子有病,很快就要到發作的期限。
她想留著讓他去救,攢下自己為數不多的壽數撫養孩子。
可是終究沒有等到。
蕭晏給孩子掖好被角,站在長廊看西邊一間陋室,是不久前關葉照的地方。
她安靜坐在臨窗的位置,整整一個月,途中孩子發過一次病。她是怎樣忍受和煎熬,數著日子,一日日挨下去,從滿懷希望等到灰敗絕望?
然後走投無路,動手偷走他的圖,換回孩子。
所以縱是她一去不回頭,也是應當的。
她就不應該回頭的。
蕭晏仰看無邊天際,妄圖逼回決堤的眼淚。
思緒紛繁中,入了那座牢獄,尋找一個發泄口。
霍靖。
他該謝他的,將阿照送到他身邊。
亦是痛恨的,小葉子一個月的折磨,阿照滿身的箭矢,都拜他所賜。
可是成王敗寇,明明是個勝利者,這廂蕭晏還是狼狽不堪。
甚至在見過霍靖之後,更加崩潰。
他想知道葉照完整的一生。
想知道在遇見他之前,她生於何處,父母何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想知道,她對他何時動的情,何時起的念,何時將他視作性命,願意拖著枯敗的身子生下他們的孩子,願意去而又返冒死搶奪他的屍身……
然而,霍靖不會告訴他。
任他如何鞭抽鐵烙,他都不肯吐出一個字。
霍靖輸了山河天下,然僅知曉葉照比蕭晏知曉的多,便已經贏了他一大截。
他不說,蕭晏便自己找。
已經失了理智的人,何論清醒和條理。
兩軍交戰,殺降不祥,他便不殺。
但那些原本追隨霍靖的人,在他幾經瘋狂的刑罰下,個個唯求一死。
蕭晏搖頭。
不能殺他們,萬一黃泉路上,他們再欺辱阿照怎麼辦?
不如留在人間,握在他手裏。
其實,像葉照這樣等級的暗子,除了霍靖本人,旁人哪還有她的信息。他自己亦有暗子營,如何不知。
可是他就是想多知曉一點她的信息。
仿若多知道一分,便能彌補一日她不在的時光,多一日彼此的相處。
在幾經瘋狂的搜查和審問中,到底還是被他尋到了些許內容。
那是在霍靖被清繳的箱籠裏發現的,葉照三年暗子生涯連著這次,一共傳給霍靖的七封信。
第一封是為得他信任,沁園的刺殺。
第二封是驪山夏苗,二次刺殺。
第三封,是他執掌武舉的選拔。
……
最後一封,是滄州的城防圖。
每一封的信息,九成是對的,但總有一處是更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