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清了。
好像又沒看清。
小姑娘有些惶恐地退去,他便伸出一隻手撐住她背脊,另一隻手繼續擦拭她麵上血汙。
擦拭得越久,露出的麵容和越多,蕭晏的麵色便越白。
他終於完全看清了她的輪廓模樣。
那一點同那個女人淚痣一樣的眉間朱砂。
細長的瑞風眼。
還有……殘破的衣襟處,露出的胸口那點梅花痣。
“一別四年,今朝你說你生下了我們的女兒,怎麼證明呢?”
“她七月早產,生於昌平三十三年四月十七。有一雙瑞風眼,和你一樣的。胸口有顆梅花痣,在和你相同的位置。”
月餘前的話回蕩在耳際,蕭晏出其地平靜,他甚至笑了笑,問,“你叫小葉子?”
小姑娘看了他半晌,終於點點頭。
“何人、是你阿娘?”蕭晏還在問,眼尾一點點泛紅。
小姑娘死要唇口的貝齒鬆了鬆,卻還是沒有說話。
“何人是你阿娘?”蕭晏執著這個問題,眼中已經蒙上水霧。
撐在女童身後的手不自主施力,一攥便將她單薄的衣衫扯出一個破洞。
濕噠噠的布帛黏在他掌心。
不知是因為扒屍時被泥漿的濺落,還是鮮血的浸染,亦或者是昨夜一場大雨的打淋?
反正,麵前這個孩子,髒、瘦、枯萎、殘破、狼狽,像極了月前跪在滄州城刺史府大門口求他的葉照。
“何人是你阿娘?”蕭晏的神思已經開始模糊。
小姑娘看他,又看白骨如山的戰場。
想了想,道,“葉照。”
“葉照是我阿娘。”
“兩日前,阿娘說阿耶最愛幹淨,不喜塵埃,不能那樣被吊著風吹日曬。”
她伸手指向城樓,又回身看蕭晏,“阿娘還說,她要送他回家,讓我等她。”
她的手指移向南邊的蘆葦叢,“阿娘讓我躲在蘆葦叢中,她說她很快就回來的。我等了好久,都睡著了,醒來……”她又看城樓懸掛屍體的方向,“他們就都不在了。”
“當是阿娘把阿耶送回去了,可是兩天了,她還沒回來。”
蕭晏站起身,背脊晃了晃,用力斂正自己神思。
他笑,笑意愈盛,麵色愈白,唯有聲音開始打顫。
“你阿娘不是已經帶你走了嗎?”
“你們……不是走了嗎?”
“她徑直走的,怎麼會回來?”
小姑娘又看那處城樓,回首道,“阿娘帶我回來的。”
“大人,你認識我阿娘是不是?你能給我找找阿娘嗎?”
她伸手抓過他袍擺,又迅速縮了回去,恐手上汙穢弄髒麵前人的衣衫。
這人白袍箭袖,腰間環佩,比她在安西長街看到的那些去茶館中聽曲的貴人穿得還要華貴。
阿娘說,這樣的人,大都看不起她們這些貧苦的人,不一定會欺辱她們,但是總也當離他們遠些的好,不必徒惹人厭。
然到這一刻,小姑娘仰著頭,還是鼓起勇氣道,“求求您了大人,我阿娘受了很重的傷,我們不害人的,也不給人惹麻煩。您幫我找一找她成嗎,我隻有阿娘。找到了,我們會躲起來的……”
“找……”
“我去找!”
“找,快!”
蕭晏突然衝著那些清掃戰場的士兵吼道,然後開始徒手翻那些或堆積如山、或被血水雨水浸泡的屍體。
從月上中天到黎明日起,東方第一抹光線落下。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找到了。
蕭晏奔過去,小葉子也跑過來。
真的是她。
但又仿佛不是她。
蕭晏熟悉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肌膚上的每一縷紋絡,所以他確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