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唇齒相依,相濡以沫。
皇後被皇帝扶住,抱在懷裏。
卻也沒看他,隻看著賢妃處白綾覆眼的女子,笑了笑,回首問蕭明溫,“可是我讓七郎娶她時,你便知曉我心?”
蕭明溫頷首,“對,你讓七郎娶一個如此出身的女子,分明就是為了要讓他無有依靠,讓高門非議。所以朕開始疑你。”
皇後側首看同樣奄奄一息的人,“你眼光不確,這人確有帝王心機。原也不是請你回朝,是請君入甕。”
皇後推開蕭明溫,往葉照處爬去,“葉氏,你過來。”
葉照上前,俯下`身子。
皇後氣若遊絲,“葉氏,聞你出身卑賤,流落勾欄,曾與貓狗爭食;被人死訓,終日與屍身血腥為伍,不見天日。”
“但願七郎不肖其父,待你矢誌不渝。”
話畢,還未待人回神,她便撐著最後的力氣,衝出殿外,從四樓一躍而下。
如同,金絲雀掙脫囚籠。
“婀珠!”霍亭安追出,於半空抱住。
落地的一瞬,鮮血四濺,他尚在她身下,留最後一點力氣,盡可能讓她不受地麵的堅硬和嚴寒。
“聽到了……”
她回應他。
眼睛卻是看著安華門策馬破門而來少年將軍。
她很欣慰,不是她的兒子。
天高地遠,往後便是他一個人的命運。
她亦是高興,是她養大的孩子。
還能再見一麵。
第51章
距離皇後薨逝已經過去近一月。
這夜, 蕭晏夢見了她。
年幼時在她膝上撒嬌,被她抱著喂藥。
稍大些從勤政殿回來,冬日裏她備著血燕粥, 夏日晾著蓮子羹。
離宮開府後, 他去廟裏看過她,她不願回宮卻在他的每一個生辰都入王府陪他吃壽麵。
蕭晏從懷疑皇後的那一刻,到接到徐淑妃信件的那一日,聽她種種前塵與沒有驗證的真相, 基本便已明白,這二十年皇後待他,皆是算計和圖謀。
她養他, 愛他, 照顧他,焉知不是將他當作了另一個孩子。
危局之下,他尚且理智而清醒。
然而待屬於皇後的一切塵埃落定,當這波滔天駭浪過去, 蕭晏終是不可抑製地想起她。
她握著一柄裹了蜜的刀,隨時想要刺死他。
可是二十年裏,任她如何想, 她都隻是喂他予糖, 不曾拔刀。
縱是算計與圖謀,裝了這漫長的數十年,大抵早已分不清是愛還是恨了。
蕭晏在潼關的一個月,自是無比希望她能明白他的心思, 不要再起無妄的念想。可是當他回到宮城, 一切如他所願, 所料時, 他看見那個同他母子相稱了二十年的女人,以那樣決絕的方式結束性命,他終究還是心痛的。
他總是時不時想起,那晚從高樓一躍而下的人,分明軀骨碎裂,鮮血四濺。那般可怖的容色,可是她最後看他目光,卻依舊溫柔而歡愉。
仿佛在說,“七郎,我聽你話的。”
這一個月裏,蕭晏時常想起她。
夢見她,卻是頭一回。
大抵是因為,明日十二月十九,是她的五七忌。
宮中連著洛陽皇城,在短暫消停後,明日起至接下來的五日,又要重新對大行皇後表示哀思。
家家哭唱,戶戶垂淚。
即便是一國之母薨逝,出殯日舉國哀思,守喪月滿城縞素,足矣。如此出皇命要京畿都城人人泣淚痛哭的,數百年來乃頭一遭。
坊間偶有議論,道是當今天子愛重皇後,不忍芳魂就此歸去,方讓蒼生呼喚挽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