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竟是他誤解了他,他這麼做,原是對阮安太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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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商議後,一致決定,讓孫也來為阮安做這換眼之術。

西京城偌大,每天都有死去的人,其中不乏許多尚在妙齡的年輕女子。

霍平梟派到民間的人,很快就尋到了一戶販魚的人家,這戶人家一共有四口人,中年的夫妻倆以賣魚為生,育有一子一女。

女兒是姐姐,還未出嫁,剛滿十八歲,那日去碼頭卻不幸被沉重的貨物砸重,起先隻是頭腦有些昏沉,卻不見外傷,便沒當回事,也沒去尋醫者看,哪知這一耽擱,就錯過了最佳的救治時間,沒過幾日,這家的年輕姑娘便去世了。

孫也命宮裏的人尋了許多的巨冰,盡量將那可憐姑娘的屍體多保留幾日,可距他為阮安動換眼術的日子,僅剩了幾日。

術前的三日,虛空主持終於結束了僧人的羈旅雲遊,回到了他曾受具足戒的大慈寺。

霍平梟沒驚動宮中的任何人,隻攜了兩個侍從,穿著低調地來到了寺中。

虛空剛剛結束禪講,得見霍平梟竟主動踏足佛寺之中。

男人穿了件黯色的弁服,身上也未戴任何華貴的佩飾,可身量挺拔地站在那處,卻依舊貴氣逼人,一看便身份不凡。

虛空頗感意外,剛要開口喚陛下,對他施禮,霍平梟卻朝他搖了搖首。

“既是入了寺中,我便隻是個尋常的香客,來為我的妻子祈福。”

遠處寺塔,傳來悠沉的鍾磬之音,聲止,男人低沉的話音亦落。

虛空的神態一貫平和,此時此刻,在聽聞霍平梟說的這席話後,他的眉間不禁一動,沾染上了驚詫和訝然。

霍平梟這人,向來不信鬼神亂力之語,所以他在登基後,靖朝的佛法也沒前朝那般盛行。

可這一世的他,竟然為了阮安的眼疾,來到佛門之地,不稱朕,而是自稱為我,要為阮安祈福。

怪不得他自結束雲遊,回到西京後,霍平梟就命戶部給寺裏撥了筆銀子,命人將這裏的禪房都修繕了一番。

虛空的思緒仍處於震驚中,霍平梟的神情卻恢複了年少時的桀驁和不馴。

他低笑一聲,無奈問道:“我說虛空大師,都說你是當朝活佛,你說我是拜你有用呢,還是拜殿裏的那尊大佛有用?”

虛空的眉目恢複了平日的溫慈,雙手合十,溫聲回道:“心誠則靈,況且陛下畢竟是九五至尊之身,貧僧隻是個凡人罷了,受不起陛下的叩拜。”

二人結束談話後,霍平梟隻身走到立有鍍金大佛的殿中。

他跪於中央蒲團,學著虛空適才的模樣,也將雙手合十,神態虔誠,仰首看向了那尊大佛。

他做此舉,與其說是轉變了信仰,倒不如是說,如今的他,為了阮安的眼疾能夠得以療愈,寧可折下向來倨傲剛硬的身段。

為了阮安,他什麼事都可以去做,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哪怕他一直不信神佛,在從前,也說過諸如見佛殺佛這類狂妄的話。

可如今的他,卻跪在了他曾蔑視的大佛之前。

他做了這天下之主,成了九五至尊的皇帝,卻終歸隻是凡人。

而今的他,便如適才同虛空所講的那般,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男人,一個深愛著他妻子的男人。

他來到佛前,是以丈夫的身份,在為他的妻子祈福。

大佛的那雙伏羲眼瞳仁微垂,神情依舊似慈帶威,平靜地端詳著人間的一切。

無需向任何人跪拜的偉岸帝王,不僅跪在了大佛身前,還朝它重重地扣了首。

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麵後,霍平梟亦想起在前世時,阮安曾在他出征前,多次在佛前為她祈福。

她為他許的那兩個願望,早已深深地銘刻他心,此生再難忘卻。

而他跪於佛前,心中卻隻有一個願望——

惟願吾妻阮安,眼疾痊愈,歲歲平安。

霍平梟在佛前跪了三日,期間未盡水米,許是因為他的誠意感動了上蒼。

又許是因為孫也醫術高超,不亞於其父,三日後的換眼術很成功,阮安飲了太多的麻沸散,頭腦昏沉,眼前被纏上繃帶後,就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及至術後的第五日,那繃帶才能被拆開。

孫也順遂地為阮安行完換眼術後,霍平梟即刻下旨,要賜孫也爵位,封他為侯。

出乎阮安意料的是,當年那個有些貪財的少年,卻婉拒了霍平梟的好意,對太醫院院判的這個主官,興趣也不大,也沒要黃金萬兩,隻肯收霍平梟二十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