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輝明的夜晚,祝知宜的臉在燈火中格外溫暖,如九天下凡的觀世音跑來凡間偷看芸芸眾生的願望,他聽到菩薩在耳邊說:“梁君庭,神佛會助你,我也會幫你。”
菩薩還說:“梁君庭功不唐捐,得償所願。”
梁徽當年許的願望都已經實現,隻是丟失了最重要的東西。
站在高高的宮牆上,梁徽冷漠俯瞰著底下一片皚皚白雪。
朱門一道又一道,瑞坤門、天心門,再過一道乾午門,那輛載著祝知宜的馬車就要真正地消失在他的世界裏。
從此他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一人吃飯睡覺、一人孤枕寒衾,窮徒盡路,度日如年,囚死宮城。⑤⑤
每日唯一的盼望便是在上朝時能見一麵祝知宜,遠遠地,聽他上書奏議、鞭辟時政。
如果可以,他也許會宣他到禦書房商討國事,不動聲色不著痕跡地多瞧上幾眼,再多的也就沒有了,這是他們君臣之間最近的距離。
逢年過節,梁徽也得自己守著這座空曠死寂的牢籠一個人過,也許他可以借著禮賢下士的名號往太傅府上送幾壇好酒,再多的祝知宜也不會收,他是最在乎清正廉潔的。
他們會變成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故人、恪守森嚴禮製等級的君臣。
梁徽的心開始絞痛,他以為自己是能承受這個後果的,可是好像不能。
馬車即將消失在朱紅宮門之外,宮欄落下一滴滾燙的淚,很快又被風幹,狂風越發猛烈,嘶吼著撕扯他的外袍,仿佛要將人徹底吞噬。
宮牆高百尺,有那麼一個瞬間,梁徽甚至覺得自己就要一頭紮下那茫茫一片真幹淨的雪地裏。
狼犬緊緊依偎著他,為他擋風,沉悶地低聲叫。
梁徽輕輕踢開它,冷漠嘲諷:“他連你也不要了。”
這場浩浩蕩蕩的大雪不知下了多久,直到梁徽被凍僵的手腳毫無知覺,身後忽而傳來細細簌簌的踏雪聲。
“梁君庭。”
第90章 君子一諾
梁徽篤定那是幻覺,一動未動,倒是狼崽用尾巴拱了拱他,他也沒理會。
狼崽著急,又踩了他一腳,他還是沒動,不知在想什麼。
可身後那聲音很有耐心似的,偏要穿過遙遙風雪更清晰地傳到他耳邊:“梁君庭。”
這一次,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梁徽身形僵了一瞬,緩緩回過身。
祝知宜一身殷紅金絲勾邊大氅,眉目漆黑,眼尾泛紅,在茫茫一片白雪中格外奪人眼球,那樣生動、鮮明、熱烈地直直撞進他的眸心裏,容不得他不相信。
梁徽回過神,笑了笑,還算從容地問:“落東西了麼?”
祝知宜看了他片刻,心下暗自歎了聲氣,大步走過去重重撞了他一下,輕聲問:“梁君庭,被人騙的滋味好受麼?”
梁徽整個人一僵,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啞聲問:“你……什麼意思?”
祝知宜也早就忍耐得煎熬,欺瞞梁徽何嚐不是在折磨他自己,直直對上他複雜的目光,聲音有些哽:“問你難不難受。”
梁徽一頓,僵硬的手抖著慢慢拽住對方的袖子。
祝知宜的嘴唇一開一合,說著他聽不懂的話:“我從來沒有打算走,踐行是騙你的,離宮也是騙你的,你總是騙我,我實在不知——”
話音未落完就被梁徽悉數吞入口中,他像一頭餓極的惡狼狠狠撲到祝知宜身上,鐵一般的雙臂牢牢禁錮他的腰身。
腰腹相貼,頸脖相交,緊得彼此無法呼吸,仿佛冰天雪地裏兩頭相互取暖的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