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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程學啟連連發表關於軍餉、獎金標準製定的意見,眾人也漸漸明白,程學啟絕不僅僅是改進軍餉製度,提高兵員收入這一點而已,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對整個淮軍營製,從招募到任官,從晉升到退伍,都有著徹底的改革。

李恒嵩在常勝軍中和英法軍隊合作日久,自然知道效法效法西洋改革軍製的好處,但卻覺得這樣等於是斷了將弁們中飽私囊發家致富的門路——他出生糧差,向來都是愛財如命相當精通各種致富招數的,但既然鳳凰山裏程學啟是老大,他自然也隻能諾諾應聲。

而李昭慶是個雖“少通經史,博學能文”,卻沒有太大個人野心的文學青年,幾年在軍旅中的磨煉挫折,昔日的書生傲氣也被打磨去了七七八八,而程學啟言語之間透露出軍製改革的大格局,卻讓他本已淡薄名利的心重新活動起來:若是能獨樹一幟,編練新軍,幾年時間在鳳凰山練出一支強兵勁旅,往小裏說,是為二哥鴻章分憂,不墮了李家的名聲,往大裏說,是振策宇內扭轉國運的宏遠之舉,他怎麼會不熱衷,不上心呢?於是李昭慶也是絞盡腦汁,費心籌劃著種種細節,程學啟見營務處的工作方向已經上了軌道,才悄然離去,回到辦公室,此時天色早已晚了,程學啟想起薛家那兩個小秀才的事,連忙到旁邊的會辦辦公室去問潘鼎新。

“叔耘、季淮俱願留營聽用,我觀叔耘(薛福成)廣額高額,眉宇疏朗,堪稱美才,經史學問也很紮實,談吐更是從容不迫,堪當國文教習一職,而季淮(薛福保)雖年幼不善言辭,卻外訥內秀,古文功底深厚,兼習得一手好書法,跟隨質先先生(孫雲錦)編修教材必將發揮其所長。”潘鼎新微笑著拈著頜下稀疏的胡須,從硝煙紛飛的前線轉回到平靜的後方才個把月,潘鼎新便從親曆矢石的勇將又變回了儒雅的學者風度,變身速度之快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既然是琴軒兄都欣賞的人才那自然不會差了,但方才他們好像不太願意投軍啊?怎麼心思變得那麼快?”程學啟疑惑地問。

“嗬嗬……”潘鼎新笑而不語,程學啟隻好擺出忿忿不平的樣子,“你們這些讀書人的花花腸子,搞不懂,搞不懂。不過蘇省向來是才子雲集的地方,如今因為鬧長毛幾年沒開鄉試,那些秀才們沒了進身之階恐怕都憋壞了,琴軒既然能摸透讀書人的心思,不如在他們中間多招募些人,現在營裏太缺讀書人啦。”

“正有此意,已向撫院大人(李鴻章)修書申明,遠近有為士子,也在尋訪之中。”潘鼎新胸有成竹地說道,伴隨著太平天國戰爭席卷半個中國的,是清朝地方督撫和將領權利的上升,以及幕府賓客這一特殊群體的急劇擴大,這年頭如果帳下沒有一幫幕僚,簡直不好意思號稱自己是軍政大員。原先程學啟、潘鼎新都是一線血拚打仗的將領,沒條件大張旗鼓地設幕招人,現在既然有了“就近節製青浦、鳳凰山淮軍槍炮各隊並會同洋酋操練營伍”的正式編製和身份,開設幕府也屬順理成章。【注1】

既然連潘鼎新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也欣賞薛福成的才學,恐怕他還真的是後世曆史上那個清末著名外交家、思想家,程學啟這樣想道,不過在後世曆史中,這個薛福成似乎是先後當了曾國藩、李鴻章的重要幕僚,自己如今隻是記名的提督、官場上被輕視的武夫,鳳凰山這個小池塘能否容得下如此一條大魚呢?這是很值得懷疑的。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既然是人才,先用得一天是一天吧,把這樁心事放下之後。程學啟立刻又有新的事務要處理:為了檢驗近期的軍事基礎訓練和體能訓練的成果,也是為了讓學員們明白即將開始的學科、術科學習的必要性,將弁學堂準備把學員分別派出去野外拉練,並沿途由洋教官示範基本的野戰測繪、台壘營造之法,每個分隊的行動路線,給養攜帶,行軍紀律,以及各分隊洋教官、翻譯的人員調度,種種細節都需要和教練處進行詳盡的預演。

9月20日,一小隊百餘人的兵隊排著整齊的隊列行走在鳳凰山到周莊的道路上。在他們的隊列之後,是十數名斜跨洋槍緩緩行進的騎兵和十餘匹攜帶輜重的馬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