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彎唇,退回床畔自己的座椅去,拿起床頭那顆半氧化的蘋果,咬下去時微埋著頭,輕地哢嚓一聲。
南瀟雪望著她雪白額上的發線:“其他人怕我,我不是不明白。”
“她們看動畫的時候,我在練舞。去遊樂場的時候,我在練舞。同父母吵架的時候,我在練舞。談戀愛的時候,我在練舞。除了舞,她們找不到話題與我聊,因為那些時光於我而言都是空白。”
安常抬起頭,忽地就頓悟了南瀟雪不會老的原因:
因她從沒往人間的時光裏浸。
那一方舞台仿若真空,她一個人站在上麵,隔著層透明的玻璃罩,遠遠望著人間四季流淌。
安常默默又咬了口蘋果。
哢嚓哢嚓的吞了,抿了下唇角,衝南瀟雪笑道:“南老師。”
“等你能走路的時候,我們出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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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玩」。
南瀟雪人生從沒聽過的三個字。
貓爪一般落在心上癢癢的,仿若勾活了過往錯失的什麼。
臨近午夜,萬籟俱寂,以她的身份,總得這時分才方便出門。
安常推著輪椅把她送到停車場,她恢複得不錯,拄著手杖腳已能落地,別走得太多便是。
低調起見,沒用她尋常那輛保姆車,安常找來商淇偶爾會開的一輛寶馬,手擋著車框照料她上車:“小心頭。”
她在後排坐下,瞥一眼駕駛座上的倪漫:“哦,你也在啊。”
倪漫趕緊辯解:“雪姐,不是我想在,因為安常她是本本族。”
南瀟雪想起來了。
以前她們在杭城ktv、安常想回寧鄉睡她的時候,還是把車鑰匙甩給她、讓她開的車。
隻是不大的車廂內硬生生塞進個倪漫,總令人氣悶。
南瀟雪把車窗打開一半,夏夜的風灌進來,帶著邶城特有的幹燥,拂動她發絲在夜色裏翩飛,香氣化作片片剝落的心事。
安常坐在她身側,不看她,扭頭看著窗外。
可窗外到底有什麼好瞧,南瀟雪順著那視線望去。
邶城不似寧鄉,這裏古老與現代相融,轉過灰磚鋪陳的胡同便是高聳林立的樓,安常在看其上高懸的海報,主角正是南瀟雪。
南瀟雪腹誹:真人便在這裏,偏要看海報。
一垂眸,望見安常的手指垂放於座椅。
她在寧鄉見過那樣的小蟲,軟嫩嫩的,借著蠶食綠葉吞下了一整個春天,腹中便有了躁動的心思。
安常的手指便像那樣,風一吹,指尖輕輕抬起,風止息,又落下,輕輕在座椅上點兩點,鬆口氣又不甘心似的。
南瀟雪覺察,安常是想來牽她的手。
可牽手好似比接吻更難。
剝離了欲念,存留下綣戀。
南瀟雪看著安常的指尖顫悠悠的,心裏也跟著不耐起來。
安常這姑娘,說她膽小,偏偏她又敢。說她膽大,偏她心思又重。
忽地車身一顛。
倪漫叫一聲:“雪姐對不起!我沒看到路麵有個坑!沒事吧?”
有事的。
突發的意外顛碎了安常的猶疑,指尖覆上來,握住她的手,體溫在夏夜裏顯出灼燙,順著腕間血脈直通心髒。
忽而喧囂的夜風灌入車廂,她長發倏然翩飛,像打翻盒子後湧出的一大陣蝴蝶,明明是盛夏,怎地撲住了小蟲向往的那一春。
爾後安常的手,便再沒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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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車後倪漫再次道歉:“對不起雪姐,這地方太偏了光線又不好,我真沒看到路麵有坑。”
南瀟雪由安常扶著下車,榛木鑲玳瑁的手杖被她拿捏得像某種古玩,變作徒添風情的道具,襯得一身青礬碧色旗袍在夜色中嫋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