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問：“陶陶考得怎麼樣啊？”
陸笑陶他覺得考得並不好，第五名也是處於危險邊緣了，於是他並未吱聲。
“陶陶考了第五，我考了第二。”菲菲裝作一副無所謂的語氣說，其實她心裏正狂喜。
“是嗎？菲菲學習就是好，陶陶啊，你看你得向人家多學習學習，怎麼人考第二你就考第五呢！”爸爸那種語氣挺咄咄逼人的，這讓陸笑陶臉上很不光彩。你聽聽這話吧，一個小孩子，剛上學便開始承受這種排名的壓力了，以至於陸笑陶長大以後會經常感歎：“看來我後來這麼重名次就是打小給灌輸進錯誤思想去了，一小孩成天圍著名次打轉挺功利性的。”陸笑陶也許逐漸明白，這一生的爭名逐利就是從那次挺紮眼的考試開始的，那是個根，它從發芽、抽條、長葉再到長成參天大樹，最終枯萎、掉葉、爛根、死亡，往長了說是一生，往短了說就是一季。
他爸是山東人，他是黑龍江人，後來據他媽說她是被騙了，怎麼被騙了呢？那時候沒網戀，來點浪漫情調就是通過空中電波相互認識了，這叫做“千裏姻緣一線牽”。你說他媽也真是不知“行情”，這電波裏誰能給你來真的，那都是找不著老婆的光棍或嫁不出去了的醜婆娘才逼不得已上電台找對象。陸笑陶他媽不顧家人強烈反對搭上南下的火車跑來了山東，結果一見人也傻了，心中叫苦不迭，誰叫陸笑陶他爸把自己一米六五的小個子說成是一米七五，32歲的年齡非掰成27歲，人長得不好家裏又窮，一種被騙的惱怒與悔恨使得陸笑陶他媽哭著鬧著要回家。這婚咱不結了！
結果這真是命由天注定，以往火車晚點頂多晚十分八分的，可是這一趟回家的車居然晚了一個多鍾頭。倆人在候車室裏睡，陸笑陶他爸又送衣服又買東西真可謂關鍵時刻大獻殷勤。後來也不知怎麼陰錯陽差還是嫁了過來。中途又離了兩次婚，最終因放不下孩子便複婚了。陸笑陶清楚地記得那時候他爸媽離婚那會兒他爸問他：“你跟誰？”然後他想起了他爸爸的好，從他小就背著他到處玩，他媽回娘家後一直是他爸照顧他從吃到穿一切的一切。他還記得有一次他跟他媽回黑龍江，他從車廂窗戶上看到他爸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站在月台上向他揮手，他鼻子一酸，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怕被媽媽看見，於是低頭猛勁兒吃雞蛋以掩飾過去。他媽是誰呀，哪能看不到，想及自己這一生，心中又無限感慨，往事翻湧。然後他媽也問他：“你跟誰？”然後他又想起媽媽的好，想起他媽總給他買好吃的、好玩的，買衣服打扮他，教他怎麼做人。他記得上小學二年級那年他鐵了心想跟他媽回東北上學。他給自己打了一個小行李包，反正淨是些小孩子玩意兒，他還挺認真給他班主任寫了一張假條，他寫道：
飯老師，
我要和媽媽回東北，不上學了。
陸笑陶
他把“範老師”寫成“飯老師”搞得他爸媽哭笑不得，在他的記憶中關於“fan”音也就這一個字，而且他還天真地以為要走人、要退學隻一張請假條便完事了，不過到最終這事還是擱淺了。
他記得媽走那天是正月十五，爸爸買了湯圓一家人早晨一起吃，這可真是絕妙的諷刺。本來陸笑陶特別喜歡吃湯圓，可那天早上他隻吃了四個，後來就是他和他爸送他媽去火車站。
本來挺沉默的他在他媽準備進站的那一刻忽然拽著他媽的綠呢子大衣大哭起來，他說“媽媽你不要走，媽媽你不要走，媽……”他媽也紅眼哭了起來，一邊從兜裏摸出手絹擦眼淚一邊想拉開他的小手。哪知陸笑陶這時候勁兒出奇的大，他爸抱著他的腰往後拽他就是哭著喊著“媽媽”死不撒手，他也不管當時車站裏多少人在看著這一家子人，也許在那種萬人矚目的公眾場合，這個小孩子是不懂顧慮的，他不怕被人看笑話，他隻是在人潮如湧的離別中想留住媽媽。他爸好不容易生拉硬拽帶哄把兩人給分開了，他媽哭著說：“陶陶乖，跟你爸回去，媽走了！”他媽心痛如絞，你說哪個母親舍得讓孩子受這份苦。他爸朝他媽揮手說：“你快走吧，別再讓孩子遭罪了！”陸笑陶他也許不知道，當時他爸眼紅得跟兔子似的，大概是強忍住眼淚不流下來。
多年以後每想起這事兒，一個大男孩或許是大男人也會嗚嗚哭泣。媽媽走後家裏那種空蕩蕩的感覺，讓陸笑陶的心也懸在半空一般飄飄蕩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