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將軍這幾日都在府裏嗎?”佑和目光微緩,恢複了平和的神情。
“夜裏都在。”未曾料到她有此問,蕭直怔了一下才回答。
那就是白天不在嘍?難怪數日不見人影,由著秋曇那丫頭亂傳謠言了!
佑和秀眉蹙起:“皇兄說話不作數麼?不是允了你休沐假?”明德帝最愛差遣蕭直做事,佑和還在宮裏時已有所耳聞。隻是,不曾想到皇兄把蕭直壓榨到了這個地步,明明曉得他有傷在身還日日宣召嗎?委實過分了!朝中無人了麼?還是專挑老實人欺負?
意識到佑和誤解了,蕭直立即解釋道:“皇上一言九鼎,並沒有宣召我,隻是刺客一事我得到一些線索,便想去查個清楚。”
“那你查清楚了嗎?是誰要害我們?是不是衝我來的?”聽他提起刺客之事,佑和不免關心,神色立時緊張起來。這可關係到她的生命安全,不容忽視。
“暫時還未徹底查明,隻知他們意圖將行刺之事栽贓至西宛國頭上,但卻露了馬腳。至於目標是公主還是我,暫時不能定斷。我猜測極有可能是你我二人。”說到此處,蕭直微微停頓,瞧見佑和眉心越蹙越深,複又道,“公主不必害怕,我已調回府兵守在府外,皇上也譴了一隊禁衛軍過府保護公主。現下這裏很安全。”
佑和烏黑的眼瞳望住蕭直,眉間微有憂色:“既然他們也可能要害你,那你這幾日還在外頭亂跑豈不是很危險?不如你也在府裏避一避,我去同皇兄說,讓他允你長假……咦,你、你怎麼了?”他做甚麼那樣瞧著她?像在看一場出人意料卻又晦澀難懂的戲,三分驚訝,三分專注,餘下四分全是難懂的深沉。
佑和愣愣看著蕭直,不由自主地受那複雜莫名的眼神吸引,一時竟忘了自己說到哪兒去了,好半晌才幡然回神,試探地問:“你是不是覺得我說的……太荒唐了?”畢竟,人家是鐵錚錚的漢子,是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大將軍,這種男人向來頂天立地,且都有極其明顯的大男子主義,如今她卻開口叫他躲在家裏避災,這般想來,她顯然把他瞧低了,換了誰都不大可能高興。所以,他沉默不言,隻晾出這表情,是覺得她的提議荒謬得不值得多置一詞吧!
沒想到,蕭直卻搖頭否認:“我並沒有這樣想。隻是不曾想到公主這樣說。”
“我說這話有何奇怪嗎?”佑和麵露窘色,卻仍舊直視蕭直,鄭重道,“我先前沒遇見過這種事,不曉得有更好的應對之策,你是大將軍,必定覺得我們女子毫無遠見,可我一時間我隻想到了這個法子。”
“公主誤會了,”蕭直長腿一邁,提步上前,微灼的眸光緊鎖著佑和的臉,幽幽道,“我以為,我危險與否……這種小事,公主不會去想。”
“這怎麼會是小事?”抓錯了重點的佑和公主一瞬間無比嚴肅,“我曉得你是為大盛出生入死的大將軍,定然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是生命誠可貴,人人當惜命,這沒有什麼可恥的。把命丟在戰場上,那是光榮偉大;把命送在刺客手裏,那叫倒黴冤枉。”
蕭直望著佑和。窩在榻上的那副小身子單薄清瘦,一張清秀純淨的小臉終年帶著病態的蒼白,任誰瞧著都會覺得她柔弱至極。她是大盛朝尊貴的小公主,寵眷深重,足以令世間所有女子欽羨。
然而,她活了十五載,也病了十五載。先天不足讓她的身體出奇的脆弱,不說每隔數月複發一回的心絞症和頭風症,單是任何於旁人不足一提的小病小難,於她皆是致命的威脅——五歲時落水,足足發熱半月,更因此患了驚悸症,足足半年忍受不眠之苦;六歲時一場小小的風寒就曾讓她十日未醒;七歲時第一回染上時疫,別人喝幾碗藥便能痊愈,她卻足足躺了一個月,日日發熱嘔吐,喝藥代替了用膳,此後每隔幾年這樣的折磨便重複一回……諸如此類的遭遇幾乎每年都會發生,避無可避。而她,每一回都能挺過來,那雙燦然如朝陽的眼眸始終明媚如初,不曾被病痛遮蔽分毫。
她說生命誠可貴,人人當惜命。他想說,這話說得極好,這話……她最有資格說。
最終,蕭直什麼都沒有說,隻是靜默地立在那處,靜默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