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52【番外:兩個名字·壹】(1 / 2)

【“雪江小姐,您自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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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名字有時昭示著命運。

我真切地理解這句話時,一切都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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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曾經聽大人們說過這樣一句話:“人的名字有時昭示著命運——”

這句話的重點其實在後麵的“所以”上——所以,在給孩子取名時,一定要慎之又慎。

可惜的是,被稱作“小芹”的我,並沒有從不識字的父母那裏獲得這樣的慎重。這個名字同樣昭示了我的命運——如草芥般,平庸而生,最後又平庸而死。

我死去時是四十七歲,沒遭太多罪,最後是在丈夫溫暖的懷抱中,在孩子們的簇擁下,又遺憾又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曾聽父母說過,人死後會有穿黑衣帶刀的陰差,或者說前來迎接。想來我的死神一定是遲到了,不然就是迷了路,我左右等不到他們,渾渾噩噩地待在家中,看著丈夫與孩子為我換上純白的衣服,蓋上掩麵的白絹。

丈夫打發走了孩子,獨坐一旁,始終握著我的手。曾經有無數個日子,他都是這樣握著我的手。

已經死去的我有些神誌不清,卻深切地知道,我不可以去看他的臉。

於是我狠心轉過身,在某種動力的驅使下,我離開了家,與街上人群擦肩而過,沒有人能看到我。

低著頭,沿著河岸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我來到那片讓人難以釋懷之地。

待我抬頭,卻隻見一片斷壁殘垣的荒蕪。曾經精致典雅的宅院,如今隻剩一地的荒草和瓦礫,連春天裏僅有過的那棵梅樹也消失不見。

睜大眼睛看了許久……許久,終於在夜色降臨後找回了記憶。我這才恍然想起來,雪江小姐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離開了人世。

是的,名字昭示命運,雪江小姐正是死在了離家不遠、覆著白雪的江水中。

在她死去的頭幾年,人們總是對她的死津津樂道。

雪江小姐的父親忠行大人是大名手下的得力幹將,母親春姬夫人出身於當地的望族,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也都是優秀的貴公子。若是在三十年前沿江而行,雪江小姐家會是途中所能見到的最貴氣的宅院。

但這份貴氣並沒有給雪江小姐帶來任何好運。

她幾乎沒有離開過那座貴氣的宅院,終日生活在春姬夫人寬敞華麗的院子裏,沒有春姬夫人的允許,她連房門都不能出。

這樣的局限困住了雪江小姐的生命,也讓她看起來總是病懨懨。

在那安靜的院子裏,沒有書也沒有玩物,隻有栽著的一樹冬梅。春天數嫩芽,夏天數翠枝,秋天數落葉,冬天數花瓣,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她一定看過了每片葉子,每朵花。

出於同情,或者說可憐,我時常會偷偷在袖子裏藏些小物件,有時是可以吃的點心,不過往往帶進去就已經碎成渣了。有時一冊薄薄的書,記錄了時下最流行的俳句,可我跟雪江小姐都不識字。有時也隻是一朵花,一片葉,或是一截泛青的樹枝。

每次收到禮物,雪江小姐總會對我笑一笑。這於我而言是非常難得的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雪江小姐是個不會笑的美人。

不,她並非不會笑,有時僅僅是看到枝頭雀躍的鳥兒,她也會露出微微的,宛如冰雪初融的笑容。雪江小姐不是不會笑,而是不能笑。

雪江小姐的父親曾經誇獎她笑得可愛又美麗,然而等她回到房間,又被母親暗地裏教訓:“不許笑!”漸漸地,也就忘記了笑的感覺。

在年滿十八歲的前一天,雪江小姐被母親安排來見女客。據說這位女客家中有一位與雪江小姐年齡相仿的年輕公子。夫人要雪江小姐與女客見好,這種時候雪江小姐當然應該帶上大方得體的笑容。但是雪江小姐沒能笑出來。

她應當有努力地嚐試,我偷偷抬眼,見雪江小姐垂著頭臉色發白,神情僵硬,嘴唇微微顫抖著,終是沒能擠出一絲笑意。

春姬夫人臉色很難看,好在女客善解人意地帶過了話題,沒有為難雪江小姐。但春姬夫人還是生氣了。

女客走後,春姬夫人命令仆從翻查雪江小姐的房間,那些偷偷帶進來的小秘密全部被翻出來,丟在院子裏。

而我遵照夫人的意願在庭院中升起火焚燒她的東西,雪江小姐就被夫人罰跪在火堆邊看著。升騰的火焰在她眼眸中搖晃,她目不轉睛地望著金紅的火舌,然後向其伸出手——

那一瞬間,讓人莫名感覺,雪江小姐想要與那團火焰同歸於盡。

可能是因為一時的憤恨或意氣,我竟有些恨不能讓火燒得再大些,直接燃盡整座貴氣逼人的宅院。

但等回過神來,我已經攔住了雪江小姐,不幸的是,有顆火星燎上她的黑發,我連忙將她推倒在雪堆裏,火未燒起就已熄滅了,隻是雪江小姐仍不得不剪掉幾乎曳地的長發。

不過沒有傷及她的性命就是最好的事。我在慶幸之餘,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天,即將成為雪江小姐在人世的最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