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江搭下眼皮沒再做聲,不過已經預備好了耳朵聽。但耳邊卻一直很安靜。
她還以為和尚剛剛起了個話頭,後麵另有長篇大論。結果隻是跟佐江說完上弦這一句,他便不再過多言語,低頭安安靜靜吃完自己的飯,很快便再次踏上旅程。
隻是臨走前,和尚回過頭來,言語間溫和了不少,問道:“被您關心著的孩子,一切都好嗎?”
佐江愣了一下,沒想到和尚還記得這件事。
這句話似是又勾起了佐江的回憶。時隔一年,原本應該拋之腦後的記憶又開始乘風破浪,連帶著那兩句“讓心燃燒”和“請祝我好運”,也不停在佐江眼前閃現。
佐江慣於握筆的手微微觸動,最後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些許笑意:“嗯,他一切都好。”
——我還是好好給他寫封回信吧。
佐江在返回房間的路上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而在踏進房間時,她才恍然想起,這個好心的和尚兩次前來,她都沒有問過對方的名字。
“……你說的應該是岩柱悲鳴嶼行冥先生吧。”
臨近四月底,再次前來的風柱不死川實彌先生這樣回答佐江的疑問。
回答問題時,他正坐在矢霧宅客廳外的廊簷下,目光隨意暼著院子裏四處盛開的花。佐江端來了茶水和一碟紅豆丸子,因為太甜了,他剛剛隻吃了一串上的一個就嫌棄地直皺眉,不過依然硬著頭皮咽下去了。
這個向來滿臉寫著“不要煩老子”的酷哥,這次提到那位岩柱時,少見地帶上了幾分鄭重和佩服:“他大概是最深不可測的那個吧,平時也更忙一點。”
佐江將和尚的名字記下,然後向風柱先生瞥去一眼:“按理說,身為應該都很忙才對吧?就算不是也要到處跑……可是為什麼不死川先生能夠經常出現在這附近呢?”
話音剛落,佐江就看到風柱先生臉上一黑。
“還不是因為那位任性的炎柱。”雖然用詞不太尊重,實彌的語氣裏倒沒有不滿的成分。
說話間,他手指一動,光禿禿的竹簽漂亮的旋轉到空中,接著又穩穩落進他手心。佐江懷疑他是習慣性想把竹簽戳地上,但是餘光瞥了她一眼後,還是乖乖把竹簽放回盤子去了,“這裏往東原本是炎柱的轄區,他不管事了,這片轄區大半都劃給我管了。”
任性的炎柱……說的是杏壽郎的父親吧。
杏壽郎不常正麵提起父親,佐江又隻見過對方一次,因此這個人留在佐江記憶中的具體形象總是十分模糊,最後僅剩了她從門縫中偷看時,他穿著烈焰灼尾的披風,神情略帶憔悴地抬眼瞥向她的畫麵。
至於這位炎柱先生到底任不任性,佐江就不清楚了。
他們正說著話,許久不見的富岡義勇先生走過對麵遊廊,仿佛沒有看見他們,也好像隻是沒有睡醒,夢遊一般腳步輕飄的蕩過去了。因為佐江正在招待風柱吃丸子、喝茶水,是久美在為了富岡引路。
他走過時,也注意到了坐在對麵廊下的佐江和風柱,目光轉過來,可能是想跟他們打招呼,結果“咣當”一下撞到柱子上了。
久美有些慌張地說著“富岡先生沒事吧”,富岡捂住臉,神色依舊如常地跟久美說“我沒事”。
佐江看著他鼻下隱約的紅跡,心想這可不是沒事的樣子。
實彌似乎並不認識他,頗為嫌棄地嘀咕了一句:“隊裏怎麼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家夥。”
佐江默然。
似乎是不想跟“這種莫名其妙的家夥”在同一屋簷下待太久,實彌拎起刀,很快就走了。
佐江沒去送,因為風柱先生對這種禮節性的舉動有點嫌麻煩,不過他倒是好好跟佐江道了個別,接著一拉袖擺遮住手臂,不忘死死盯住佐江叮囑一句:“不要把我受傷的事寫進信裏。”
雖然沒有明說,但他指的肯定是給香奈惠的回信。
佐江:“……”
嗬,偏不。
佐江一邊走一邊在肚子琢磨要怎麼給香奈惠寫這封“告狀信”,一抬頭就看見富岡先生一手拿著那件對半拚接的羽織,站在拐角處徘徊張望。
他看到佐江後露出了一個“終於找到了”的表情,快步走過來,拿著羽織,稍稍困擾又有些歉意地請求:“拜托了。”
“……”
不用他解釋,佐江也基本知道他是想讓她做什麼了。她接過了羽織,當麵翻看起來,期間還瞥了富岡一眼。
也不知道這個年輕人這幾個月都是怎麼度過的,佐江這離近了一看,他不光黑眼圈濃重,臉上有一塊剛剛撞出來的青紫,衣服也髒兮兮的,上麵滿是線頭,板正的衣領下還露出一點愈合後的疤痕,頭發竟然一邊長一邊短,非常明顯。
“沒有沾血,”富岡說話時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情都十足十的老實,“但是需要縫補和清洗一下。”
確實,羽織上佐江沒急著答話,而是問道:“富岡先生,您多久沒休息過了?”
“……”
富岡沒說話,連目光都偏移走了。
佐江也就沒再問下去,先打發富岡去房間等一下,回頭她就跟久美說:“幫我把醫生請來吧,順便問一問,有沒有那種一劑下去就能讓人睡上十天八天,耳邊打雷也醒不了的藥。”
“……”
久美滿臉驚恐地寫著“您是認真的嗎”,腳步躊躇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老實下山去找醫生了。
等到視野中再沒有活人,佐江這才慢條斯理地收攏好手上的羽織,偏頭看向廊下的陰影,眼中有瑩瑩紫光一閃而過。
接著,陌生少年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一劑下去就能讓人睡上十天八天的藥……有點粗暴,不過或許對義勇來說很管用。”
戴著狐狸麵具的少年不知是何時出現的,這會兒正倚著剛剛富岡撞出鼻血的那根柱子,語氣有些無奈,但也有幾分饒有興趣,“是個好法子。”
“哦,其實是學來的。”
佐江誠實回答。
香奈惠的來信上說起過忍曾經采取如此強製的手法,來讓總覺得自己受了傷也天下無敵,堅決不肯聽從醫囑的隊員乖乖聽話。
“不過這是最後的手段,”佐江又補充道,“希望富岡先生不要逼我。”
狐麵少年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他走出陰影,帶著有些虛幻的身影,光下卻沒有影子,向佐江靠近了幾步,雖然看不到他麵具下的表情,不過佐江估計他臉上正寫著好奇。
不過他沒有立刻發問,隻是與佐江並肩站在廊下,繼續著剛開的話題:“你若真用一劑藥讓義勇睡上十天八天,我想主公也會感謝你的。”
佐江收回目光低下頭,將手上攤開的羽織慢慢疊起:“你見過你們的主公?”
“沒有,”少年望著矢霧山西南的方向,語氣從容流暢地回答,“還沒領到屬於我的日輪刀,我就死了。”
說著,他又轉頭瞧向佐江,“話說回來,你又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死人可以認出同類哦,”少年意味深長道,“就像你也可以認出我……是吧,同類?”
“很可惜,我並非你的同類,”佐江瞥他一眼,轉身走開了,“但我的確是個死人。”
久美很快找來了醫生,不過顯然並沒有如實將佐江的話轉告醫生,隻是提了一下有沒有法子讓人能睡得更安穩一點。
在了解情況後,醫生恍然大悟,接著又嫌棄久美跟佐江大材小用:“不肯睡覺休息,就直接把他打昏嘛!”
久美:“……醫生,請不要當著傷患的麵說這句話。”
不過醫生的話的確起了不小的作用,富岡當時表情就有些微妙,接下來果然乖乖遵循醫囑,連著休息了五六天,等到衣領下隱約的疤痕也好得差不多了,這才向佐江辭別。
戴狐麵的少年這五六天神出鬼沒,隻是偶爾出現,而且總是挑富岡不在眼前的時候。佐江懷疑他是擔心她一個沒繃住,暴露了他在富岡身邊的事。
也有一天深夜,佐江披著羽織挑燈去隔壁房間查看小彌生有沒有踢被子,一開門就看到富岡先生抱著刀,坐在廊下裏望著月亮發呆。
習慣了在夜間工作的人,就算是沒有工作的夜裏,有時很難入眠。
夜間山上起了霧,無論是月光,還是佐江的燈都氤氤氳氳,就連富岡先生的表情都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