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思雅想起田主任那天的危險舉動,人也跟著出了一身冷汗:“那現在田主任人呢?”

“聽說送了市醫院。”張劍英連忙回答道。

餘思雅聽到這話立即說:“走,咱們去市醫院。”

兩人去門市部騎上自行車往醫院趕。

她們過去時,田主任已經被安排進了病房,孟蘭在裏麵照顧他,林紅旗焦灼地在走廊裏走來走去。

看到餘思雅和張劍英過來,她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鬆了口氣:“餘總,你來了!”

餘思雅往病房裏看了一眼,輕聲問道:“田主任沒事吧?”

林紅旗搖頭:“他還沒醒。剛才檢查過了,醫生說是操勞過度,壓力太大,過於焦慮造成的,好好休養休養就沒事了。”

聞言,餘思雅鬆了口氣:“那就好,你不用擔心,這邊交給我吧,廠子裏需要你,你回去吧。”

林紅旗點點頭:“那好,餘總我回去了。”

她走後,餘思雅將張劍英留在了外麵,獨自進了病房。

聽到聲音,孟蘭下意識地擦了擦眼淚,然後回頭,見是餘思雅,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餘總。”

“孟姐,對不起,要不是我,田主任就不會暈倒。”餘思雅坐到她身邊,歉疚地說。

孟蘭輕輕搖頭:“不怨你。老田沒後悔出國,我也不後悔讓他出去。自從回國後,他經常跟我講,日本小汽車滿大街的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汽車,還有時速兩百多公裏的新幹線鐵路,東京到處高樓林立,跟咱們完全是兩個世界。隻有出去過,才會知道我們跟世界的差距在哪裏,他甚至還後悔出去晚了。”

“是啊,田主任就是受到了我們跟發達國家之間巨大差距的刺激,才這麼努力,一直想製造咱們自己的機器。”餘思雅歎氣道。

孟蘭跟著說:“他自從回國後就跟入了魔一樣,回家丟下飯碗就去書房看書查資料,他從日本帶回來的那批書已經翻了好幾遍了。小餘,我心疼他,但我也理解他,我們不但是夫妻,還是革命同誌!你不要有心理負擔,這不關你的事。”

餘思雅慚愧得很:“孟姐,你這麼說,我更愧疚了。”

“沒事,老田隻是太累了,我以後會監督他的。”孟蘭反過來安慰餘思雅。

餘思雅沒作聲,一天研究不出機器,田主任就不可能真的放下心來休息。

過了一會兒,向廠長也得到了消息過來探望。

又是一陣寒暄,田主任還沒醒,醫生說他是太累了。

餘思雅和向廠長這才得知,田主任這幾個月都沒休息過,白天在廠子裏忙活機器,晚上回去看各自學習資料,畫圖紙,改進機器,第二天接著試驗,周末也不休息。

長時間這麼下去,就是鐵打的人也吃不消啊。難怪他會在廠子裏突然暈倒呢!

為避免打擾田主任休息,餘思雅和向廠長站了一會兒就出了病房。

離開醫院後,向廠長感慨道:“老田給自己太大壓力了,等他情況好些了,明天我找他好好談談,讓他別這麼著急。”

餘思雅點頭:“應該的,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技術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學會鑽研透,慢慢來吧。”

向廠長說:“是啊,希望老田能想通,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不然咱們說什麼都沒用。”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主要還是機器的進展。機械廠那邊已經通過各種途經複製了很多零部件,外殼也幾乎一樣,現在就查核心運行原理沒搞懂,所以隻是個空殼子。

其實這段時間,機械廠的付出也很多。田主任的小組共有20名技術員,都是機械廠最優秀的人才,可舉全廠之力,花了整整五個月,又有模板,機器竟然還是沒搞懂,這如何能不讓人挫敗。

以前機械廠是省裏規模較大的廠子,給各單位提供機器,所以廠子裏的技術人員都非常自豪。他們這些高級技術人才的待遇也很好,可這次田主任帶回來的機器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讓所有人深深地意識到了我們與國外的技術差距有多大。

走到岔路口時,餘思雅安慰向廠長:“落後隻是暫時的,我相信咱們的技術遲早會趕上去的。”

全國有無數像田主任一樣默默無聞的科技人員,他們日複一日的努力,用汗水和智慧一點一滴推進著技術的前進,不斷積累,終有一日會點亮屬於我們的科技樹。

餘思雅佩服這些在平凡崗位上做出不平凡成績,推動社會發展進步的螺絲釘。她不懂技術,但她可以給眼前的這些探索者們盡可能地提供更多的鑽研條件。

這一刻,餘思雅做了一個決定。

三天後,田主任就出院了,拗不過孟蘭的要求,在家休息了一天,但他心裏一直記掛著自己的工作,在家裏實在呆不住,等孟蘭回來就將她拉到一邊。

“阿蘭,上一天班辛苦了吧,我給你錘錘肩。”

孟蘭不吃他這一套,斜眼看他:“無事獻殷勤,你又想幹什麼?”

田主任殷勤地將她按在椅子上,然後站在後麵給妻子捏起了肩膀:“那個,你看啊,我這都好了,天天窩在家裏真的是悶得慌。你就讓我明天去上班吧,我答應,不加班,到點就回家!”

孟蘭扯開他的手:“別想,醫生說你身體虧得厲害,廠子裏也給你放了一個星期的假,你就給我安安心心地在家裏養身體。你不為我著想,也要為孩子們和媽著想啊!你要有個好歹,你讓他們怎麼辦?你忍心媽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田主任訕訕地說:“不,不至於吧,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孟蘭睨著他:“那你去跟媽說前幾天你不是出差了,而是因為暈倒住院了。”

田主任還真不敢,他媽年紀大了,可聽不得這種消息。

“那,不去上班就不去上班,你把我的書還給我總可以吧?”田主任退而求其次。

孟蘭氣惱地瞪了他一眼,二話不說就走了。讓他休息,他還惦記著書,真給他了,他能廢寢忘食一直看。

見妻子實在不同意,田主任跟霜打的茄子一樣,吃飯都沒精神,端著碗一直在走神。

田老太太連叫了他好幾聲:“你幹嘛呢,吃飯發什麼呆?”

“哦,沒,媽,我就想點事情。”田主任回過神,悶頭扒了一口飯。

孟蘭一瞧就知道他又在想什麼,想發作,顧忌著孩子和母親,到底沒吭聲。

等到吃過飯,孟蘭發現田主任就跟被人勾了魂似的,沒有精神,倒個水都差點把自己給燙著了。

等到晚上睡覺,她半夜突然被驚醒,看丈夫竟然靠在床頭,大睜著一雙眼睛。

“你怎麼回事,半夜不睡覺。”

這話驚醒了田主任,他蹭地掀開被子:“我想到了一點事,你先睡。”

丟下這句話,他穿著鞋子跑了出去。

過了十幾分鍾也不見他回來,孟蘭坐不住了,下床找人,最後在書房找到了丈夫。

他坐在桌子前,手上的筆不停地寫寫畫畫。孟蘭悄聲走過去,看他竟然又在畫圖。

孟蘭氣得很想把這紙給撕了。

等田主任畫完了自己突然想到的圖,扭頭看到妻子竟站在背後,他趕緊放下了筆,討好地說:“阿蘭,你怎麼還不去睡啊?”

孟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說呢?半夜不睡想把媽吵醒嗎?走了。”

“哦。”田主任怕她生氣,老老實實地跟著她回到了臥室。

關燈躺下後,兩口子都沒睡著,過了一會兒,孟蘭歎氣道:“你要去上班就去吧,不過你得答應我,不能加班,每天晚上十一點必須睡覺。工作就好好工作,休息就好好休息!”

田主任樂壞了,抓住妻子的手:“阿蘭,你真好,我聽你的。你別生氣,廠子裏花了大力氣要搞新機器,我是負責人,我也最懂這個,我要不在,整個團隊的工作都要停擺,這耽擱一天得浪費多少人力物力啊。你放心,我以後會保重自己,不讓你們擔心的。”

孟蘭甩開他的手:“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趕緊睡覺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次日,田主任精神奕奕地回到了廠子,先去機械廠查看了一番進度,下午又到了火腿腸加工廠。

他正觀察機器入迷時,轟隆的機器聲突然停了下來。

田主任抬頭,驚訝地問道:“機器怎麼停了,是停電了嗎?”

“不是。”餘思雅從一邊走了出來,笑著說,“田主任,你身體還好吧。”

田主任笑嗬嗬地說:“好著呢,上次嚇到你們了,一點小毛病。”

說話間,他看到有工人正拿著工具清理機器裏的肉,還有工人拿著水管在一邊衝水,像是洗機器。

田主任納悶了:“餘總,這才下午三點啊,你們清理機器做什麼?我記得前幾天才清理過吧?”

為了高效地運用這批機器,這四台機器都是晝夜不停的,工人三班倒。一個月就停下來一天清理保養機器。

餘思雅回頭看他,說得雲淡風輕:“不是為了清理。田主任,你們不是一直搞不清楚這台機器的內部工作原理嗎?等清洗幹淨了,你們拆開慢慢研究。”

田主任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可看工人們在清洗機器,他很清楚他沒聽錯。

“餘總,你,你說真的?”

大家都知道將機器拆開更能搞明白裏麵的工作原理,可誰也沒提,因為這台機器太貴了。如果拆開後,不能複原,一台幾十萬的機器就這麼報廢了。幾十萬啊,這可不是幾十塊錢,幾百塊錢,光想就讓人心痛。

餘思雅笑看著他,無比肯定地說:“當然,田主任,動手吧,你不動手,那我就動手了,拆壞了機器你可別心疼。”

聽到這話,田主任也顧不得機器有多貴了,連忙攔著她:“餘總,你不要動手,我來,我來!”

他緊張地接過技術人員遞過來的工具,猶豫片刻,終是咬咬牙,用力擰下了一顆螺絲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