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陰暗的山穀深處。
吾等一族度過了長達一百八十年的漫長光陰。
在這段歲月裏,我們避人耳目地斷絕與外人交流,在暗地裏磨利刀刃。
但這把刀卻沒有揮動的機會,也無緣收入鞘內,它在出鞘的狀態下被棄置於荒野、被人遺忘。
之後便從未改變,就這樣日複一日。
吾等忍受沉默、等待著不會到來的訊息,直到今日。
然而……
轟!
營火在洞窟深處熊熊燃燒,將視線染成一片赤紅。
喬邦雙眼注視著放置於火炎上的大鍋,牙齒緊咬著自己的嘴唇。
昨晚,自從前往宮廷醫院之後,喬邦的心就一直飽受煎熬。
喬邦想到那三名似乎也是國定競鳥騎手,並再次阻撓自己的一夥人。其中一名駕馭白隼的騎手再一次扯斷了艾洛的尾羽,雖然算不上什麼重傷,但這下大概又有三天無法飛行了。
自己重要的手環也因為姬笠鶫的鉤爪而遺失,那是受族人的規定束縛、在毫不抵抗下結束一生的父母留給自己的遺物,因此讓喬邦感到強烈的遺憾。
但是,這份讓內心感到煎熬的憎恨,正個是對那些騎手發出的。
那名在爵院屋頂上見到的高挑少女,以及少女所使出的銳利踢腿,直到現在還深深烙印在喬邦眼中。
那招踢腿……不會錯,是不折不扣的亞克王家宮廷武術——升隼腳。
這麼一來,少女的身分就是亞克國第二公主,莉朵妮-馮-克裏尼斯塔!
這是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珍貴的獵物,亦是剝奪族人未來的仇敵之一。
下次如果再有機會碰麵,我勢必要取她性命。
並且要用那些人深值在這肉體當中的汙穢刀刃。
不過,在一切都隨自己之意發展的現今,這也隻能算是餘興。
呼——呼——
呼——呼——。
豆角鴞在岩棚上鳴叫著。
帶著胭脂色羽毛的豆角鴞,是大小足以放在掌中的罕見角鴞。共計八隻的豆角鴞頻繁地轉動腦袋,展開翅膀發出獨特的叫聲、牠們似乎正在討食。喬邦看見他們的牠們的反應,便把作為飼料的野鼠丟進了如同小小飾品的角鴞群小:中。
「就快了,解放的時刻近了。你們很快就會和我們一樣,也能……」
喬邦輕輕撫摸角鴞的背部,角鴞們發出了心情愉悅的聲音。
喬邦不希望再見到任何族人受到傷害。喬邦不願見到任何同伴和未能實現夢想便離開人世的父母一樣,這些人包括了自己唯一的親人、愛鳥艾洛,還有這群角鴞。
自己也正是為此而讓自己成為野獸,這都是為了親於扯斷那條綁住族人未來的鎖煉。
喬邦提著熱騰騰的大鍋走向洞穴深處。在洞穴深處有一座深坑,五名貴族都被監禁在那兒,現在也到了給他們飼料的時間。
「吃吧。今晚值得慶祝,但在目的實現的那天到來之前,我都不能享受象樣的食物,因此你們就代替我享受吧。」
喬邦看見貴族們各個坐在岩石上,用畏懼的眼神仰望自己。
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喬邦明白他們之後的死活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瑞鳥的氣脈果真是實際存在的東西,不過我之前倒是做夢都想不到竟然是那樣的玩意兒。」
喬邦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平息怒火,嘴角也浮現出笑意。他現在心中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愉悅,感受著前所未有的興奮,得到複仇手段的喜悅,甚至讓他湧現想大聲吶喊的衝動。
瑞鳥的氣脈——對天都而言,是絕對不能失去的生命恩惠,同時也是會帶來災厄之火的諸刃之劍。
一旦點燃火焰,那些人也將無從選擇地任其吞沒。
而吾等族人也將從黑暗中得到解放。
這一切都將以那美麗、壯闊的天都瓦解為序曲。
要實現這個心願,還必須先找到通往瑞鳥氣脈的入口,反正這也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嗬嗬嗬……」
喬邦最後終於無法克製自己的笑意,在不知不覺間,逐漸演變成喬邦獨自一人的狂笑,回蕩在這個和喬邦成長的溪穀一樣陰暗的洞穴中。
7
堤歐在下著豪雨的溪穀中緊握著韁繩。
打在身上的雨粒與霧氣妨礙了視線,讓堤歐邊冒著冷汗,邊在狹窄的岩壁縫隙間穿梭。堤歐選擇了一條隻要稍不留神,就會裝上聳立岩壁的危險路線。
灰沉沉的天空瞬間閃過了一道閃光,緊接著是一陣轟隆巨響,堤歐之所以會飛在溪穀內,也是為了避免遭到雷擊。
「可惡!在上空飛明明很輕鬆,但現在這種天氣根本無法飛到雲層上!」
一聽見堤歐抱怨,繆維爾隨即發出「啾、啾」的同意聲。
這是一段危險的飛行,或許暫時先找地方躲雨,讓繆維爾整理羽毛才是聰明的做法,但是讓他們無法這麼做的理由,正緊貼在堤歐的背上。
堤歐隻要稍微放鬆韁繩,背部就會立刻被槌一下。回頭一看,一個扮成男裝的女孩明顯舉著一隻手,緊接著在堤歐穿著飛行夾克的背上傳來『再快一點』的文字觸感。
「要是再飛得更快,妳這個小不點可會被風吹走喔。」
堤歐發出不輸給強風的聲音說完後,背部又被槌了一下。
『不要緊,別在意。』
「唔!這小鬼,讓人超火大的……」
堤歐真的不明白要在什麼環境下長大,才會變得像她一樣,因為布莉莎在全速飛行的繆維爾背上簡直沒有絲毫懼怕。莫非她的恐懼感跟記憶一起喪失了嗎?如果是不習慣速度的人,處在現在這樣的劇烈飛行中,就算早已昏迷也不奇怪。
為了前往位於艾爾-哈達爾內部的暴風穀,這已經是堤歐他們從天都出發後的第四天了。在這段期間,他們一直以這個步調在飛行,行程也因此十分順利,原本計劃要花六天的路程,似乎在明天上午就能抵達目的地了。
但是話說回來——堤歐心想,玲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前往暴風穀呢?而且還是在沒有告知王室、隻身一人的狀態下。
自己完全不明白那家夥對三叉羽如此執著的理由,最重要的是,她就連在八個月前和她一同賭命的自己也什麼都沒說,這實在讓人不是滋味。
對玲來說,自己究竟算什麼呢?
隻是帶她前往天都的導遊嗎?
之前她會跑來鳥舍,也隻是為了打發時間嗎?
這樣的懷疑折騰著堤歐的心,堤歐發覺仿佛心裏出現裂痕的感覺比以前更嚴重了。
「玲……」
在堤歐自言自語的時候,背部突然被人猛力敲打,將堤歐拉回了現實。
堤歐回神後,才發現在前麵的霧氣後方,有棵生長在絕壁上的巨大樹幹。
那是一棵巨大的岩鬆,令人聯想到巨人手臂的粗大樹幹,斜伸在前方阻擋住去路。
慘了!看樣子是避不開了!
「嘖!。」
「啾嚕嚕嚕!」
在堤歐拉扯韁繩的瞬間,繆維爾也同時做出反應。繆維爾展開翅膀來降低速度,同時將雙腳朝岩鬆的方向伸出,這是在無法躲開的情況下,選擇至少減緩衝擊的做法。
「小丫頭!抓緊了!」
聽堤歐這麼一喊,布莉莎也立刻照做,她用雙臂環抱住堤歐的身體,將自己的身體緊緊固定,但是她的動作並未就此結束。
布莉莎在緊抱住堤歐的狀態下,突然讓身體躍離騎座。堤歐因為身為競鳥騎手的自尊,平常都未使用安全帶之類的工具,理所當然地,堤歐就這樣連同布莉莎的身體一起從騎座旁滑落。
「笨、笨蛋!」
兩人的身體最後以吊掛於騎座旁的方式停止,堤歐之所以沒有摔下鳥背,全是因為綁著安全帶的布莉莎將他牢牢抱住的關係。
兩個人的身體吊掛在空中,讓躍起身體以減速的繆維爾失去了平衡,牠原本朝正前方突進的身體,就這樣傾斜地滑過右下方的空中。
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因為這個緣故,繆維爾原本即將與樹幹相撞的龐大身軀,改而從樹幹的下方穿過。
真是太走運了!
堤歐看見被大雨淋濕的樹幹,就在伸手可及的距離通過自己的頭上。
繆維爾則立刻恢複平衡,一邊振翅一邊讓險些從騎座上摔落的堤歐跟布莉莎回到背上。
「啾嚕嚕!」
「抱歉啦!繆維爾。」
堤歐撫摸著繆維爾寬大的鳥背答謝夥伴的辛勞,接著朝身後瞪了一眼,並伸手扯住布莉莎的耳朵。
「臭丫頭!妳剛才那樣很危險耶!我們差點就落鳥了!」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布莉莎用手靈巧地進行筆談,她繼續在堤歐背部寫下:
『因為,人家以為會撞到嘛!』
『明明是堤歐東張西望害的!』
『是你技術不好!』
『欺負人!』
『笨蛋!』
「這小鬼……競然一點部下懂得節製。」
雖然不能說話,不過她真是個口無遮攔的小鬼。
不過,布莉莎說得也沒錯,況且也是因為她,才能避免撞上樹幹。
『不可以再東張西望了。懂了嗎?喂!懂了嗎?』
「懂、懂了……」
既然知道錯了,那我就原諒你吧。
布莉莎用這樣的態度露出燦爛的笑容,接著完全不把擺臭臉的堤歐放在眼裏,開始用手拍打繆維爾的背部。
『既然懂了,就快點飛吧。眼神凶惡的鳥先生。』
「牠叫繆維爾!而且妳寫在我身上有意義嗎?」
『別在意、別在意。』
繆維爾從傻眼到說不出話的堤歐腿下,發出了「瞅嚕嚕」嗚叫聲。
似乎是臀部被布莉莎這麼一拍,讓牠燃起了幹勁,眼神裏明顯燃起火焰。
「算了,隨便你們吧。」
堤歐在開始加速的繆維爾背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8
「老婆婆,妳知道火炎水晶嗎?」
在雨過天晴的天空下,麵容慈祥的老婆婆聽到玲的問題,不禁瞪大眼睛。
「火炎水晶?。」
「對。在小玉塊中,有紅色礦石的東西。聽說就在這座村子後麵的暴風穀內。」
老婆婆好像聽懂了玲的來意,卻一臉困擾地摸了摸自己的白發。
坐在她附近的五名老人也或多或少露出同樣的態度,僅有一名年紀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興致盎然地注視著玲。
「在現在這個時期,這可真稀奇呢。在幾十年前,倒是有很多像小姐一樣來尋找火炎水品的好事者,他們都是以這座村莊為據點、要前往暴風穀的人。火炎水晶是幻之水晶,所以那些人想靠它來一夕致富。」
「那麼,有人找到了嗎?」
「沒有,通通沒有。什麼火炎水晶的,最後也隻不過是傳說,雖然我好歹也活了超過七十午,可是就連我的曾祖母都跟我說她從沒看過呢。」
老太婆說完開心地笑了起來,玲不禁垂下肩膀。
玲離開天都已經過了六天,她在今天早上才抵達艾爾-哈達爾,雖然以裏貝爾達拉的速度應該能再早一天抵達,但因為半路搞錯方向而損失了寶貴的時間,雖說玲來到萊比奴已過了八個月,但幾乎無法離開宮殿的境遇讓她吃了大虧。
玲靠著裏貝爾達拉在暴風穀上空繞了約半天的時間,她的心中抱著淡淡的期待,希望能在眼下發現某些和三叉羽幽靈有關的線索。
但暴風穀正加其名,是座刮著激烈強風的巨大溪穀,超過西座以上扭曲的斷崖絕壁,構成複雜的圖樣聳立於眼前,看起來既像吞沒大地的無數巨浪,又像自然打造的龐入迷宮。
在這座溪穀中,還有強風奔騰其中並拒絕所有人侵入,雖然玲好幾次想騎著裏貝爾達拉靠近,然而強勁的風勢總讓玲無法飛人穀中。
所以玲才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前往艾爾-哈達爾的村莊,試圖找尋有用的線索。
艾爾-哈達爾的村莊正如玲所聽聞的一樣,位於邊境之地,依靠斷崖的洞穴住居數量不達兩百,和堤歐他們的故鄉畢納鎮相比,人門大概連三十分之一都不到。取而代之的是許多的田地,利用斷崖的岩棚開墾而成的細長田地,在層層相疊了,為滿是岩石的溪穀增添了美麗的綠意。
最後玲在村莊最高處、一座蓋在斷崖上的風車小屋附近看到人影,但是玲降落到地上之後打聽到的結果,卻像剛才一樣一無所獲,於是她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繼續向眼前的老婆婆問道:
「老婆婆,知道有誰熟悉暴風穀嗎?。」
「嗯,我倒也不是不知道,不過……」
老婆婆轉過頭去,她所麵朝的方向坐著一位帶著草帽的老爺爺,老婆婆指著那位老爺爺兌道:
「那個人也是以前來這座村莊尋找火炎水晶的好事者之一,他也早在五十年前放棄了那個夢想,現在過著耕田的生活。不過,實際上他是因為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才會留在這個村莊的吧。」
老婆婆說到最後的部分時,將嘴湊近玲的耳邊,小聲且愉快地這麼說道。
「老太婆,妳少胡說八道。對了,這位小姐,妳是來找火炎水晶的嗎?」
看起來有些古怪的老爺爺,用手提起帽沿瞧了玲一眼,玲向對方簡單地打了個招呼。
「我叫玲。老爺爺,你找過火炎水晶,是真的嗎?你有火炎水晶可能在哪兒的線索嗎?」
「哼!要是我有那種東西就不會放棄了。那玩意兒隻是傳說,要是太過貪心,人生可會一無所獲喔。」
爺爺的話讓老婆婆的額上浮現皺紋。
「你指的應該不包括娶了我這件事吧?」
聽了老婆婆的話,老爺爺隻是哼了一聲不加理睬:
「我不是來找火炎水晶。我要找的,是有火炎水晶的地方。」
「那不是一樣嗎?」
「旁的老人忍不住發出笑聲,玲不知該如何說明,於是這樣問道:
「呃……各位老爺爺,你們知道三叉羽幽靈嗎?」
大家聽玲這麼一問,暫時安靜了一下。就在玲不知所以然的時候,老人們彼此交互看了看,接著像是終於按捺不住地放聲大笑。
「她竟然說幽靈!現在還是大白天呢!」
「先是火炎水晶,接著又是幽靈嗎?真是太有趣了!」
老人們邊笑邊說道。看來報紙並沒有送到這個村莊,在天都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事件,在邊境之地卻被當成普通的鬼故事。
這下麻煩了,結果沒有任何收獲。現在隻能先在這座村莊住下來,等明天再前往暴風穀了嗎?
就在玲打算放棄的時候,一個聲音在玲的旁邊說道:
「妳是從哪裏來的?該不會是走路來的吧?」
說話的走在這裏唯一一名年紀十五、六歲的少年,他親切的笑臉與容貌十分相稱,聲音也很悅耳。
「我是來自關國的留學生。我從畢納鎮的朋友那裏聽說火炎水晶的事,很感興趣。我怕我騎來的巨鳥會造成困擾,所以停在其它地方。」
玲微笑著說出準備好的謊言。她不能表明自己是莉朵妮公主,之所以將身為鳳凰鳥的裏貝爾達拉留在其它地方,也是為了避免身分被人察覺。
「哦?妳是鄰國的留學生嗎?。那麼為了促進友好,我們應該要多少幫個忙囉。」
少年說完後,看著其中一名老爺爺說:
「柯爾卡爺爺,你就把以前畫的那張地圖給她好了。隻要有那份地圖,不就可以知道暴風穀的風向了嗎?而且我記得在那上麵,也有爺爺你標示的可能地點。」
天無絕人之路。玲雙手合在胸前,嘴角露出笑容。
「請您務必伸出援手。」
9
在雷雨停歇的隔天早上,堤歐騎著繆維爾在深穀上空滑翔。
堤歐腳下到處都是扭曲的絕壁,構成了蛇形的路線,並在大地上描繪出仿佛迷宮般的複雜模樣。
在斷崖絕壁當中,帶著濃霧的氣流正快速流動。那是風的濁流,就連畢納溪行的針岩穀也相形失色,要是被那道濁流吞沒,就算是繆維爾也應該無法全身而退吧。這裏是座名符其實的暴風穀。
「玲那家夥究竟跑到哪裏去了?。」
堤歐在上空找不到裏貝爾達拉的蹤影,若是她已經跑進這座山穀內,事情可就麻煩了。
鳳凰鳥是種像鷲與鶴混合的巨鳥,但說是就,牠的腳太長;說是鶴,脖子又太短。在牠金黃色的身體上,還長有覆蓋住頸部的琉璃色耀眼鬃羽,此外,在巨鳥當中也算格外龐大的身軀上,還有一對與身體相稱的寬廣雙翼。
那種翅膀肯定會受到氣流的強烈影響,要是進入這座山穀,就算牠是世界最快的巨鳥,也會變成毫無用武之地的廢鳥。最重要的是,一旦其龐大的身軀無法動彈,恐怕也不會有任何能將牠從暴風穀中救出的手段,最後等待牠的唯有死亡。
「畢竟玲對這一帶的地理環境不熟,就算還沒抵達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這是堤歐的希望,但是看樣子,他似乎想得太美了。
堤歐的背部突然被重重拍了一下。很痛耶!臭丫頭!就在堤歐打算這麼大叫的時後,才察覺到布莉莎的手指著下方。
『那裏有一隻大鳥,為了不被風吹走正抓著石頭。』
「什麼!?」
堤歐望向布莉莎所指的方向。在婉蜒曲折的山穀中,帶著濃霧的氣流正以驚人的速度流動,透過在激流中偶爾現身的濃霧縫隙,堤歐才隱約看見有東西在底下晃動。
那是一座在深穀之間的岩棚,有一對金黃色的翅膀在強風的吹拂下緊貼著岩塊。
不會錯,那是裏貝爾達拉!
「玲那家夥,做事也不考慮後果!」
『快想辦法快想辦法快想辦法。』
堤歐感受到布莉莎正用她擅長的筆談,在自己的背上激動地訴說。
用不著她說,堤歐也已經看出風的動向,隻要在進入蛇行的絕壁之前,從上風處衝入激流,應該就能抵達那座岩棚,之後的事就到時候再想吧。
「布莉莎,妳先下去。我過去救她,妳在山穀上等我。」
堤歐的背部又被拍了一下,回頭一看,布莉莎對他搖頭表示拒絕。
『我也要去,我一定要去,我要救玲。』
堅定的眼神與筆談的強硬語氣,反映出布莉莎的意誌。
「說不定會死喔。」
『沒問題,有堤歐和眼神凶惡的鳥先生,一定能救到她。』
「就跟妳說牠叫繆維爾了。」
『對,我就是說那個鳥先生。』
算了,也罷……
「聽好囉,布莉莎,你無論如何都不能把手從我腰上放開喔。」
布莉莎用手指比出一個圓圈表示明白,並點了點頭,接著堤歐在搭檔的背上拍了兩下。
「啾!」
繆維爾自然是幹勁十足,牠就像是隨時都能出發似地凝視著穀底。
「拜托你了,因為這次也隻能依賴你了。」
繆維爾配合堤歐拉緊韁繩的動作收起了翅膀,接著他們就以這種狀態衝入暴風穀中。
*
穀內充斥著令人難以想象的強烈氣流,不隻是氣流很劇烈,就連空氣的量也非比尋常。
這已經不是氣體的流動,而是波浪,是擁有液體般壓力的強風濁流。
而且因為濃霧的關係,視力也難以發揮作用,僅能偶爾從宛如白色窗簾的濃霧裂縫中確認自己的位置。
「撐住!謬維爾!」
「啾、啾!」
在白色濁流的翻弄下,繆維爾拚命地拍動翅膀,他們正逆流而上,朝上風處飛行。但是繆維爾的身體卻在暴風的擺布下,逐漸被推向後方。
目的地就在身後。換句話說,到目前為止都符合堤歐的計算,但是和計算不同的是,超乎想象的暴風,讓繆維爾連保持平衡部做不到。
現在他們處於隻要稍不留神,就會立刻撞上絕壁的狀態。
在震耳欲聾的狂風呼嘯中,堤歐緊抓著騎座的框架回頭望著後方。
在身後的岩棚上,堤歐隱約可以看見金色巨鳥的身影,是裏貝爾達拉。牠用長腳緊抓住岩石的模樣彷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堤歐也看到了在牠的背上、身穿黑色騎鳥服的玲。
「再左邊一點!繆維爾。一旦被吹到下風處,可就再也到不了岩棚了。」
堤歐雖然這麼說,但就算是繆維爾,也沒有餘力能回頭確認位置。現在繆維爾光是要而朝前方保持平衡就費盡了全力,雖然牠透過堤歐韁繩的引導嚐試水平移動,然而現在仍處於尾羽稍微偏斜就有可能失去平衡的狀態。
「這樣子不行,隻能先飛出暴風穀再重新試一次……」
就在堤歐咬牙的時候,突然察覺繆維爾的身體正向左移動。
是風嗎?堤歐雖然這麼想,但是隨即便察覺原因。
是因為堤歐背後的布莉莎,將自己嬌小的身軀橫向懸在騎座外,她的手腳仍維持在騎座上的姿勢,僅讓上半身跟腰部移向騎座左側。
似乎是因為這樣,繆維爾才得以在保持平衡的狀態下,水平朝左側移動。
這簡直像是特技,堤歐從沒見過這樣的騎鳥技術。
「妳這樣會被吹走喔!」
布莉莎看著堤歐點了一下頭,似乎是『放心交給我』的意思。
「哼!小丫頭還想學大人啊!」
「那就看妳的了!」堤歐大喊,接著拉緊韁繩。
現在除了正麵的暴風之外,上下左右都有強烈的氣流襲來,繆維爾努力承受著強風的壓力,同時逐漸朝裏貝爾達拉接近。
「很好,繆維爾,抓住岩石!」
「瞅嚕!」
察覺到堤歐韁繩的指示,繆維爾用鉤抓緊緊抓住岩石。在岩棚正麵,也就是堤歐正後方的位置,有著黃金色巨鳥的身影,現在的裏貝爾達扯已經不是堤歐在八個月前看見的那隻幼鳥,盡管還不算是成鳥,但光就大小來說,也已經比繆維爾大上一圈,琉璃色的鬃羽也比以前更加華麗。
「啡——!」
不知是否因為裏貝爾達拉還記得堤歐的關係,牠對堤歐叫了一聲。相較於那露大的身軀,牠的膽量卻似乎不怎麼樣,裏貝爾達拉的叫聲反映了牠的個性,堤歐能從其中感受到牠的膽怯。
緊抓住牠背部的玲似乎這時才注意到堤歐,她驚訝地瞪大眼睛。
雖然強烈的風聲打散了玲的聲音,但堤歐還是能從玲嘴唇的動作明白她說了什麼。
——堤歐!
玲剛才是這麼說的。她想必很驚訝吧,畢竟玲是在未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溜出宮殿的,她肯定連做夢都想不到,有人會在這時候跑來救她。
「嘿嘿!」
知道厲害了吧!堤歐心想,本大爺可不會被妳輕易騙過去,我要趁現在讓玲徹底明白這件事。
「聽好了!小丫頭,妳要乖乖待在這裏喔!」
堤歐向布莉莎丟下這句話,便以華麗的動作躍下騎座——他原本是這麼想的。但是因為暴風的關係,堤歐摔在岩地上連滾了好幾圈,要不是在裏貝爾達拉身上的玲伸手拉住堤歐,堤歐恐怕會直接滾落山穀。
「堤歐,你在幹什麼?那樣、非常危險。」
「妳沒資格說我!」
「你連布莉莎都帶出來,要是被三叉羽幽靈發現怎麼辦?」
「就說妳沒資格說我是聽不懂喔!」
她還是一樣,是個不知道什麼叫常識的家夥,人家難得想用帥一點的方式登場,被這麼一搞總有一種劃不來的感覺。
堤歐臭著一張臉,抓著騎座的框架站起身子,就在這個時候,玲將嘴湊到堤歐耳邊。
「謝謝你,堤歐。你來救我了,我現在好感動。」
見玲突然表現出淑女的一麵,讓堤歐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雖然堤歐很想讓玲知道自己有多麼為她擔心,卻沒有勇氣把心裏的想法確實地用言語表達。
「我、我並不是自己想來的,隻是因為卡洛塔拜托我這麼做喔。」
「卡洛塔她……」
玲的表情浮現出些微的不滿。早知道會變成這樣,還是應該要多賣一點人情才對,現在真後侮。
但是,現在不是想這些問題的時候,裏貝爾達拉開始發出痛苦的聲音,無論如何,都得先想辦法離開這座暴風穀。
「總而言之,再這樣下去堆貝爾達拉會受不了的,我們要離開這裏。」
「好。那麼,要怎麼離開?裏貝爾達拉,好像不能在這座山穀飛。」
堤歐被玲用那對翠綠色的雙眼盯著,抱著胳臂陷入沉思。他雖然在上空一見到玲就不假思索地衝入暴風穀,不過並沒有事先想好離開的方法。
話說回來,真的有方法能讓裏貝爾達拉龐大的身軀離開這裏嗎……?
「難道……堤歐,你什麼辦法都沒想?」
「唔!呃、怎麼會呢……」
「真的嗎?」
「那、那還用說!」雖然堤歐這麼回答,卻還是沒行想到對策。
裏貝爾達拉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堤歐實在不認為牠還能抵抗風勢飛到上空,但是如果任憑氣流擺布,也是死路一條。
就在堤歐傷腦筋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的小腿不知道被誰拍了一下,低頭一看,才發現為了不被強風吹走而低著身子緊抓岩石的布莉莎,正抬頭看著自己。
「妳這家夥,我不是才跟妳說很危險,叫妳不要過來嗎?。」
堤歐一邊抱起布莉莎,一邊激動地說著,但是布莉莎卻一臉沒有聽見的樣子,伸手攀住玲的手臂。
「布莉莎,妳是因為擔心我才跟來的嗎?」
布莉莎點了點頭,玲也伸手輕柔地撫摸她的腦袋。因為兩人那是黑發的關係,看起來就像一對真正的姊妹。
布莉莎在這時露出嚴肅的表情轉過頭,伸手在堤歐的手背上寫下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