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右到左、從頭上到腳邊,以數隻組成隊列飛翔的天使鳥,紛紛展現精彩的舞姿。不知是否受到那些天使鳥舞姿的影響,又有更多的天使鳥陸續朝這裏聚集,玲與那些鳥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玲舉起手,天使鳥便像是親吻玲帶著手套的指尖一般,用嘴輕碰玲的指尖。
當玲伸手觸碰天使鳥鮮豔的羽毛時,天使鳥就會停止振翅,讓玲碰觸它們的飛羽。
有著濃密羽毛的尾羽,輕柔地撫過玲的臉頰。
天使鳥也用它們的細腳和玲的手指握手。
不知不覺間,天使鳥的數量已經增加至數百隻,溪穀中充滿鳥兒們的舞姿。玲的四周是仿佛寶石般的天使鳥所形成的漩渦巨浪。這麼大巨鳥聚集在一起卻不會互相碰撞,實在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嗯,好感動。太美了……”
真是名副其實的天使之鳥。天使鳥即使聽到繆維爾發出的威嚇聲,也沒有表露任何敵意或逃跑的意圖。隻是順著自己的好奇心,自由地享受飛行。
用著玲所沒有的、自己的翅膀……
“夠了嗎?要是繼續待在這裏,繆維爾會發瘋的。”
堤歐的話讓玲回過神。
仔細一看,才發現繆維爾正“嘰、嘰、嘰”地發出玲從未聽過的聲音。它抽搐的白色冠羽,似乎也象征它的忍耐已經到極限。
“繆維爾,對不起。可以走了。”
“好!”
繆維爾迫不及待地衝散天使鳥的鳥群,並且不斷加速。玲回頭望著跟在後方並且未立刻離去的天使鳥。接著,玲向幫她多添一件回憶的堤歐表示感謝。
“堤歐,謝謝你。謝謝你特地帶我去有天使鳥的地方。”
堤歐什麼都會回答,隻是將飛行帽壓低,仿佛在掩飾自己羞澀的表情。
隔天,孵化器中的雛鳥破殼而出。
9
當天中午,玲打開孵化器,發現裏麵有一隻雛鳥。
他們最初的反應是推卸責任。
“是堤歐不好!都是堤歐的飛法害的!”
“才不是我的錯!你自己看,但不是被摔破的,而是雛鳥從內側弄破的。”
雖然玲仍舊瞪著堤歐,但堤歐說的話也有道理。全身長滿濃密褐色羽毛的雛鳥,正張大嘴巴、精神奕奕地討食。它並沒有死掉。
“可是,沒想到那真的是巨鳥蛋……”
“那、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自言自語罷了。”
對堤歐曖昧的回答感到莫名其妙的玲,伸手抱起了雛鳥。比人類的嬰兒大上五倍以上的雛鳥,沒想到抱起來意外地輕,也意外地柔軟。
“這隻鳥的脖子真長,而且腳也很長。這到底是什麼鳥的雛鳥啊?”
玲沒有回答堤歐的問題,隻是溫柔地抱著雛鳥溫暖的身體。
繆維爾看見突然出現的不知名雛鳥,便展開有著十字紋的翅膀,不斷發出威嚇聲。麵對這個挑釁起來尚嫌太小的對手,繆維爾最後隻能不知所措地退到一旁。
這並不是最糟的結果,但這下事情變得更加棘手了。
“其他先不管,不過,我們接下來也隻剩下三個選擇了。一就是這樣帶著雛鳥前往天都;二是帶著這裏照顧雛鳥;或是三到附近的城鎮去。”
“不可以進城!”
因為城鎮裏一定有追兵。
“那就隻剩下兩條路可以走了,由身為雇主的你來決定吧。”
距離天都隻剩下一天的距離。就這樣抱著雛鳥,按照預定抵達天都是最好的選擇。但在那之後,玲不認為雛鳥有辦法承受到時將會麵臨的混亂狀況。
但若是停在這裏,就無法在預定的時間內抵達天都。一旦錯失時機,事情將會演變得難以收拾。
該這麼做才對?
此刻雛鳥仍不斷發出嗶、嗶的叫聲,仿佛把玲當成自己的母親一樣。雛鳥心中沒有任何懷疑,深信玲是個會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存在。
看見雛鳥圓亮的眼睛,玲做出了決定。
“到明天天亮之前,先在這裏觀察雛鳥的狀況。是否要動身前往天都,到時候看情況再做決定。”
堤歐應該也是希望她這麼做吧。因為堤歐就像是肯定玲做了正確的選擇般地點頭同意玲的決定。
“那麼、堤歐。食物。”
“什麼?”
“不給食物,雛鳥會死的。”
“所以咧?我又不知道它要吃什麼?而且,我根本連這家夥是什麼鳥都不知道呢。”
堤歐指著雛鳥說道。在無可奈何之下,玲隻好盡可能簡潔地回答。
“魚。”
“什麼?”
“那裏有河。堤歐,去釣魚。”
“開什麼玩笑!我隻是送貨員,可不是漁夫!況且我也沒有釣魚的工具。”
“那、遊泳去抓。”
“你想害死我嗎?溪流的流速那麼快,而且水也冰得要死!”
“就算那樣,你也要想辦法。”
“你是惡魔嗎!”
“拜托你,堤歐。”
玲能依賴的人隻有堤歐。玲目不轉睛地看著堤歐,接著堤歐抓了抓頭發,“啊~~”地叫了一聲,在丟下一句“真拿你沒辦法”之後,便生氣地轉過身去。
“我這麼做是為了那隻雛鳥,可不是為了你喔。”
堤歐丟下了這句話,接著找了一個合適的洞穴,在裏麵留下作為巢材的幹草後,便騎著繆維爾離開。
*
玲在幹草鋪成的巢中,持續抱著雛鳥。
擁有小米色羽毛的雛鳥,把玲當成自己的母親,它伸著脖子不斷地向她討食。無法回應雛鳥激烈要求的玲,隻能不停地對著它說著“對不起”,除了溫柔地抱著雛鳥之外,她什麼也不能做。
玲不希望它死掉。
這孩子和自己一樣,同處受人擺布的立場。它被迫和同伴們分開,背負著必須獨自活下去的宿命。明明擁有健康的翅膀,卻不被允許為了自己而振翅。
玲覺得這隻雛鳥簡直就是自己的寫照。
對了,幫這孩子取個名字吧,就算隻是名字也好,至少幫它取一個能在名字裏自由振翅的好名字。
玲稍微想了一下,決定將它取名為“裏貝爾達拉”,那是自由之翼的意思,雖然稍嫌太過簡單,但想了一下,玲覺得這個名字相當適合這孩子。
“裏貝爾達拉。我絕不會讓你死的,你要撐下去。”
為了不讓雛鳥著涼,玲一直溫柔地抱著雛鳥。
等到堤歐回來已經是傍晚了,他手上提著不知如何抓到的三尾鱒魚。
“要在溪穀裏抓魚,智慧是最管用的,重點就是要耐心等待。首先把自己藏在洞穴裏,接下來隻要等獵物上門就行了。”
換句話說,堤歐是先等星河鴉來抓魚,接著再叫繆維爾用他擅長的威嚇把星河鴉嚇跑,再趁機搶走獵物。
“那個,一般叫做強盜。”
“少管我。你以為我是為了誰這麼做的?”
“為了雛鳥。堤歐、自己說的。”
“唔……”
雖然玲心懷感激,但還是忍不住想看堤歐咬牙切齒的樣子。
這下食物的問題解決了。——不過這種想法似乎太過天真。
因為雛鳥根本不願意吃別人給它的大鱒魚。不知道是它不喜歡吃,還是食物太大塊,在經過幾次錯誤的嚐試後,他們得到了一個結論。
“這孩子的父母,是將消化到一半的魚吐出來喂給雛鳥吃的。”
玲和堤歐將視線轉向了在牆邊持續對雛鳥發出威嚇聲的繆維爾。
“啾……”
繆維爾想是抗議那種事它根本辦不到似的,不斷發出激烈的威嚇聲。像我這種完美的素食主義者,你們休想要我吃魚!——它似乎正這麼說著。
就算切成小塊,或是用火烤,雛鳥都不肯吃鱒魚。此時雛鳥似乎已經叫累了,無力地癱倒在玲的手臂中。
“這樣下去,雛鳥會死的!”
“如果到鎮上去的話,或許就能買到雛鳥用的飼料了……”
至少先讓它保持溫暖吧。堤歐邊說邊招手,要玲和雛鳥先待在繆維爾的翅膀下。
“到天亮之前應該都沒問題。因為夠暗的話,繆維爾就看不見雛鳥了。”
“啾……”
繆維爾似乎感到很困擾的樣子。玲感受著繆維爾的體溫,它甚至足以左右玲的命運。因此她絕對不能讓這隻雛鳥死掉。
可是……如果這孩子真的死掉的話……
“堤歐,如果我說……我希望一直飛到其他遙遠的地方,你會這麼做?”
過了一會兒,堤歐用著半睡半醒的聲音回答道:
“如果是工作的話,就包在我身上;如果不是的話……”
“可以了……我明白了。”
他說的對。堤歐和自己隻是送貨員與顧客的關係。因為這幾天堤歐和自己一直在一起的關係。讓玲開始把堤歐當成是和自己相識許久的朋友,然而現在的玲卻覺得有那種想法的自己十分可笑。
“明天、我決定到鎮上去。絕不能讓這孩子死掉。”
10
人無法逃避自己的命運。
勞爾在七歲時便明白了這項真理。
當時他和他經營鞋店的雙親遭到王室公安警察逮捕,理由是父親有萊比奴神殿騎鳥團的血統。
萊比奴神殿騎鳥團。
在千年多前,萊比奴教的信徒在卡嚴傑爾巴之民的壓迫下,流亡至萊比奴的大溪穀地帶。當時幫他們擋下追兵的部隊,正是萊比奴神殿騎鳥團。
為了守護神殿而組成的五千名騎鳥修道兵,在往後的三百年,都持續守衛著萊比奴與卡嚴傑爾巴的國境。
神殿騎鳥團的影響力隨著其功績逐漸擴張,於是便開始要求從聖法廳當中獨立,不久後,甚至還與萊比奴王家彼此對立。
最後,神殿騎鳥團雖然落到遭王室肅清的悲慘下場,但就在神殿騎鳥團最後占據的納普爾之地,他們卻成功地刺殺了當時的國王。
那就是所謂的“納普爾之亂”。
事後所有與神殿騎鳥團有血緣關係的人,全都遭到王室逮捕。可是在那些人當中,仍有許多悄悄逃過肅清的人,而勞爾的家人正是那些幸存者之一。
與神殿騎鳥團有血緣關係的人,全都被送往修道刑務所。勞爾當時也被送往了刑務所,原本他應該再也不可能從監獄離開才對。
而救他逃離那裏的人,則是裏歐魯克斯聖教皇。
你想洗刷神殿騎鳥團的汙名嗎?聖教皇如此對勞爾說道。
聖教皇還對他說:“你願意複興神殿騎鳥團,並且有朝一日,奪回被卡嚴傑爾巴奪走的萊比奴聖地‘索爾’嗎?”
無論是當時或現在的勞爾,都無法判斷他說的話是否正確。但是為了拯救被捕的雙親,勞爾決定跟隨聖教皇。
自此之後,他的身份是在聖教皇秘密複興的神殿騎鳥團中擔任副總長,主要負責處理聖法廳的秘密工作。
勞爾深信不疑那就是自己的命運。
可是就連勞爾自己也曾有過試圖逃離自己命運的經驗。
十年前,勞爾溜出學童修道院,參加了競鳥比賽。
他相信自己騎起巨鳥來,會比任何人騎得快,他想要成為競鳥騎手來證明這一點。由於這種孩子氣的想法,讓他采取了行動。
結果這件事被聖教皇發現,讓他有半年的時間重新被關回修道刑務所。
當時的行為實在是太愚蠢了。父親之所以會在那段時間死在刑務所內,或許也是天主的旨意。
“人終究無法逃離上天要自己克盡的命運,無論任何人都一樣。”
在賽普迪莫鎮的一角,勞爾再次確認了這個想法的正確性。
穿著圓領長大衣的勞爾,此刻正在跟蹤眼前的一名身材矮小的少年。
他的名字是堤歐,那名少年正是帶著目標逃亡的騎鳥士。自從讓他們逃走之後,他們就是勞爾一直在尋找的對象。他們可能是選擇在溪穀內側飛行的關係,從那之後,勞爾一直無法掌握他們的行蹤。
但如果他們要前往天都,就必定會經過這座城鎮附近。沒想到在此守株待兔,那名少年果真出現在自己眼前。勞爾心想命運的力量真是可怕。
但問題是現在在這裏現身的人,隻有堤歐一人。那名少女一定躲在附近,他們應該遲早會會合吧?如此判斷的勞爾,決定默不作聲地跟蹤少年。
賽普迪莫鎮彌漫著前所未有的緊張氣氛。
路人的態度與表情都十分惡劣,原因正是今早抵達天都的亞克國王家飛行艇。
為了與舒爾王之間的婚事,原本應該在船上的莉朵妮公主卻沒在船上。而亞克國單方麵取消婚禮的消息,也已經傳到了民眾耳中。
“全國性的侮辱!”
“製裁亞克國!”
在準備周全的舞台上,絕壁對岸的煽動家們正拉開嗓門,發表著激進的演說。有許多人因此停下腳步觀看,或從洞穴住居的窗戶中探頭聆聽演說。
看得出來民眾之間已充斥著與亞克國交戰勢在必行的氣氛,一切都符合原本的計劃。
而堤歐隻是略顯不悅地走在那些人群當中,勞爾看見他不久前曾走進店裏購買巨鳥用的飼料,是讓愛鳥吃的嗎?還是用來喂他們手上的那隻雛鳥呢?
不管答案是什麼,勞爾都不感興趣。
他隻關心如何確保被他視為目標的少女。
看見堤歐快步走過溪穀壁道,勞爾也靜靜地尾隨其後。
11
我明白了兩件事。
堤歐離開賽普迪莫鎮回到了玲等待的洞穴。玲看見堤歐,像是等待許久般地露出笑容,接著便將堤歐買來的飼料喂給雛鳥。
她看起來就像是喂奶給自己孩子的母親。雛鳥之前虛弱的樣子就像假的一樣,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將飼料吞入腹中。
“堤歐,謝謝你。這下就沒問題了。啊、我替這孩子取了名字,還沒跟你說。它叫裏貝爾達拉,聽起來不錯吧?”
“裏貝爾達拉?”
“對。自由與翅膀,這兩個詞連在一起的名字。”
玲那新綠色的眼睛閃耀著光輝,而她手上仍抱著鳳凰鳥的雛鳥。在玲的笑容背後所隱瞞的東西,此刻堤歐已經明白了。
“堤歐,等雛鳥安頓下來之後,就到天都。無論如何,都必須在今天之內抵達。”
“為什麼?”
發現自己的語氣超乎自己想象的大聲,讓堤歐不禁咋舌。
玲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接著認真地說道:
“我不需要說明理由。堤歐的工作隻要把我和這孩子送到天都就行了。那是工作。”
這的確是我的工作。但堤歐到了賽普迪莫鎮後,便想起了某件事。
堤歐試圖在腦中整理著該如何說明這一切,接著搔了搔頭發。他認為自己並不擅長拐彎抹角,因此堤歐決定依順序說出自己說知道的狀況。
“似乎有艘飛行艇已經抵達天都了。聽說公主不在那艘船上,因此讓整座城都為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的。一些傻瓜甚至還不負責任地說要對亞克國發動報複、戰爭什麼的。”
玲不由得全身僵硬起來。
“飛行艇,已經到天都了……”
玲將裏貝爾達拉放在自己的膝上,視線呆滯地在空中遊移著。洞穴被寂靜支配了一段時間。當玲再度將視線轉到堤歐身上時,她的表情再度變得像人偶般冰冷。就像他們第一次在針岩穀見麵時一樣。
“堤歐,你……莫非已經……”
“那隻雛鳥,是鳳凰鳥的雛鳥吧?”
玲並沒有回答堤歐的問題,而是和過去一樣不理會他。但是,堤歐並不在乎。因為就算玲什麼都不說,他也已經知道了。
“你根本不是來自異國的旅行者。你其實是莉朵妮公主吧?亞克王家第二公主,莉朵妮·馮·克裏尼斯塔。我沒說錯吧?”
*
有許多足以讓堤歐得到答案的提示。
亞克公主來訪,已經在相同時期出現的、來自關國的少女。
神秘的巨鳥蛋。
前往天都的委托。
在市集與溪穀的森林中,玲那與世俗隔絕般的無知以及像小孩的態度。
最後則是亞克王家飛行艇上,不見莉朵妮公主的蹤跡。
即使自己再怎麼遲鈍,在這麼多提示的情況下,也猜得出是怎麼回事。
即使自己曾經被卡嚴傑爾巴送來刺客的傳言迷惑,但仔細想想,根本不可能有人會把如此重要的使命,交給像玲這種不知世事的大小姐負責。
而且還是個把巨鳥蛋當成寶貝般到處跑的刺客,這根本就是個笑話。
堤歐記得亞克王家為了祝福兩國和平,確實曾說過要獻上鳳凰鳥。鳳凰鳥是一種棲息在水邊的鳥,腳與脖子像鶴一樣長,並且擁有美麗鬃羽的巨鳥。雖然雛鳥的顏色及大小和自己所知的不同,也還沒有長出鬃羽,但並不難想像玲所抱著的雛鳥長大後會是什麼模樣。加上自己又聽見了莉朵妮公主沒有搭上飛行艇的消息。
把玲的行動解釋成公主的單人之旅,那麼許多疑問就能獲得解釋了。
但是,其中仍有許多堤歐無法理解的部分。
“你打算在亞克王家的飛行艇抵達天都前,先抵達天都宮殿吧?因為如果被人發現飛行艇裏麵沒有公主,肯定會引發不小的騷動。但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亞克的公主不待在飛行艇上,而選擇一個人前往天都?
如果隻是因為貪玩,那未免也太胡來了。
而且還有那個自稱勞爾、代人追捕你的騎鳥士。根據勞爾的言行舉止,以及他在溪穀中飛行的技術,他們應該是萊比奴派來的人。畢竟以盜匪來說,他們的舉止太過端莊,因此我猜他們大概是王室或聖法廳的修道兵吧?可是,他們看起來又不像是特地來迎接貪玩過頭的公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什麼原因,讓你變成惹上這些麻煩事的當事人?”
堤歐像是發泄怨氣般,一口氣說出自己的想法。自己並沒有責備玲的意思,但卻無法克製自己激動的語氣。
玲抱著雛鳥,靜靜地聽著堤歐說話。接著玲像是下定決心般地閉緊嘴唇,緩緩地點頭同意堤歐的說法。
“堤歐說的對。我真正的名字是莉朵妮·馮·克裏尼斯塔,是亞克的第二公主。”
玲這麼說道,接著她開始平靜地敘述事情的經過。
*
“萊比奴為了與卡嚴傑爾巴交戰,展開了各種行動。其中也包括先行奪下亞克的計劃,而我的父親則事先察覺了這個計劃。”
聽到這裏,堤歐忍不住打斷玲說話。
“怎麼可能?萊比奴與卡嚴傑爾巴交惡雖然是事實,但為什麼萊比奴非得主動和卡嚴傑爾巴打起來不可?”
“為了奪回裏比特教的聖地‘索爾’,以及為了取回過去萊比奴之民所居住的大地。”
“可是就算兩國的關係再怎麼惡劣,現在的萊比奴也已經沒有人會去想那種事啦!裏比特人從大地上被趕走,已經是千年以前的故事了。”
話才說出口,堤歐腦中卻立刻想到了一個人。
“難道,是舒爾王那家夥嗎……”
玲立刻搖頭否決了堤歐的想法。
“這一起都是聖法廳的裏歐魯克斯聖教皇做策劃的,和舒爾王沒關係。”
“唔……”
對裏比特教來說,聖地“索爾”確實有其重要性。而掌控萊比奴政治的人並非愚王舒爾,而是聖法廳,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因此聖教皇是幕後黑手的說法,也並非說不通,可是……
“我住在萊比奴,也沒聽過任何相關的傳聞呀。”
“我的祖國亞克是個被五個國家包圍的小國,立場相當艱險。但我國卻仍殘存至今,你認為原因為何?”
自古便依賴謀略存活的國家。世人對亞克是如此評價的。
“你的意思是亞克的間諜,早已存在於萊比奴王室與聖法廳當中了嗎?”
玲並沒有回答,隻是露出曖昧的微笑。看來似乎是肯定的意思。
“我的父親早已知道一切。因此決定讓我與舒爾王結婚,令萊比奴無法對亞克發動戰爭,就像我姐姐之前被嫁往卡嚴傑爾巴一樣……”
玲露出了哀傷的表情,並輕撫雛鳥的背。
“我的父親並未透過聖法廳,而是直接向萊比奴王室提親,那也是為了不讓聖教皇從中阻撓。一聽到亞克會用鳳凰鳥當作聘禮,舒爾王便立刻同意了這樁婚事。”
“那個愚人……”
雖然是自己國家的國王,但聽起來也實在太丟臉了。真是個名副其實的愚王。
“但是,我們都很清楚金黃色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我和舒爾王結婚。他一定會設法阻撓,父親擔心聖教皇可能會派人襲擊飛行艇。因此他才隻是用飛行艇當誘餌,要我一個人隻身前往王宮。”
“那麼,飛行艇真的遭到聖教皇派人襲擊嗎?”
“多半有,所以我才會在戀愛舞會上被人發現。如果不是他們襲擊了飛行艇,聖教皇應該不會注意到我和堤歐你們在一起。”
“原來如此,所以那三個人也是聖教皇派來的嗎?”
玲沉默地點頭表示肯定。
“我原本計劃要比飛行艇早一步抵達天都,接著再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悄悄和飛行艇會合。如果到時察覺飛行艇有異,我就一個人進入宮殿。一旦加入王室,就算是聖教皇也不會對我出手。由於聖法廳並非全都是聖教皇的共犯,因此就算時候我出了意外,和王室結婚的事實也不會消失。換句話說,萊比奴會喪失對亞克出兵的借口,也無法發動戰爭。”
“那些就是你父親亞克王想出來的策略吧?但是,玲卻被長尾襲擊,計劃也全被打亂。然後你就遇到了我。”
“是的,我由衷地感謝堤歐。但其實我原本不應該認識你的。”
“為什麼?”
“在我抵達天都前,我不可以和任何人接觸,因為可能會導致那個人被卷入這場是非。實際上,現在就讓堤歐感到很困擾了。”
“哼!原來是這種小事啊!”
玲低頭望著堤歐,眼中充滿歉意。聽見堤歐這麼說,讓她多少鬆了口氣。因為她曾懷疑自己是否對遇到堤歐此事感到後悔。
“不可以小看這件事,對手並沒有堤歐像現在那麼好應付。那個叫勞爾、帶人追捕我的騎鳥士,很可能是裏比特神殿騎鳥團的人。”
“裏比特神殿騎鳥團……?我記得他們是背叛萊比奴,並且殺害國王的修道兵吧!可是神殿騎鳥團應該在很久以前就滅亡了。”
“他們被聖教皇秘密複興了。在聖法廳內,那些人是專門處理地下工作的機密組織,十分神秘。”
原來如此,難怪那個叫勞爾的男人全身會散發出如此強烈的殺氣,還有他那精湛的飛翔技術,如果說他是聖法廳地下組織的人,那麼一切就能夠獲得解釋了。
“但話說回來,結果還是稱了聖教皇的意嘛,隻除了玲沒被抓住而已。現在飛行艇上並沒有莉朵妮公主,鎮上也吵著說萊比奴受到亞克的侮辱。換句話說,聖教皇也得到了讓周邊諸國難以插嘴的開戰借口。即使你現在抵達宮殿,也已經無法阻止聖法廳和那些氣急敗壞的人民了。”
玲陷入了一片沉默,接著她抱起了鳳凰鳥的雛鳥,並無力地說道:
“即使這樣,如果我不去天都的話……”
玲或許也感到相當迷惘吧。她話中的最後幾個字,最終被洞穴的寂靜吞沒。
這下事情可鬧大了。雖然自己原本就不認為玲單單隻是個暴力女巨人,但實在想不到她竟然會背負著如此嚴苛的宿命。和玲比起來,自己簡直是個小孩。成為競鳥騎手的夢想,和她的比起來也隻不過是種玩樂罷了。
可是……
“你……願意就這樣下去嗎?”
“什麼意思?”
玲眨了眨眼睛反問道。
“我是說,你老爸要你做的事,講白了就是政略結婚嘛!你真的願意為了那種事賭上性命嗎?這就是我想問的,女巨人!”
“…………”
玲被問得說不出話來。接著她緊握雙手,肩膀開始憤怒地顫抖,並等著堤歐說道:
“一直女巨人、女巨人的說個不停。才不對,是堤歐太矮了。矮子堤歐!”
“少囉嗦!現在我要問的是,為了政治和舒爾王那種人結婚,你真的覺得幸福嗎?你昨天晚上才問過我,如果你希望就這樣飛到遠方,我會這麼做嗎?其實你並不想結婚吧?你很想逃走吧?”
“不對。我……我……”
玲原本還想辯解,卻說不出話。玲一頭長長的黑發,遮住了她低著頭的表情。
從玲沒有反駁這點看來,應該是被說中了心事。
仔細想想,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這家夥也才十六歲而已,一般這個年紀的少女,應該都在輕鬆地享受人生才對。就像拉拉那個野丫頭一樣。
“如果你不想去天都的話,就說出來吧!我會帶你到遙遠的地方去。我可以和繆維爾一起把你帶到一個聖教皇和你父親永遠不會追來的地方。”
*
堤歐發現自己又了解了一件事。
這和是不是自己的工作根本無關,隻是他自己想要幫助玲而已,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雖然明知按照常理,那是他不可能辦到的事,而且那麼做的話,連自己追逐的夢想也會變得一團糟。但盡管如此,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玲就這樣離開的想法,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堤歐的心裏回蕩著。
因此他才會激動地瞪著啞口無言的玲。
我想和你一起逃走。他期待著玲說出這句話。
玲始終低著頭,不發一語地抱著雛鳥,過了許久,玲終於抬起頭並開口說道:
“謝謝你……堤歐。”
堤歐原本以為玲在生氣,卻看見玲的嘴角帶著微笑。堤歐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玲的臉上依舊帶著讓堤歐不知所措的爽朗笑容。
“堤歐,你不用擔心。我要去天都。我要去和舒爾王結婚。一定來得及。”
“現在聖教皇應該正急著想把你找出來喔。”
“嗯。”
“被抓到的話,你會被殺喔。”
“嗯。”
“即使你能抵達宮殿,聽說舒爾王可是個笨蛋喔。”
玲認真地握緊拳頭說道:“那麼,我就把王室占為己有。”
堤歐從玲那略顯滑稽的態度中,看見了她的決心。明明隻相差一歲,堤歐卻感覺玲遠比自己成熟。這也讓堤歐感到十分不甘心。
“是嗎……”
堤歐發現不久前在心中沸騰的熱情瞬間冷卻。一想到這裏,堤歐突然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十分難為情,讓他顯得十分尷尬。
“堤歐怪怪的,臉好紅。”
“少、少囉嗦!”
“……喔~~”
“你‘喔~~’什麼啦!”
“沒什麼,別在意。”
玲開心地笑出聲來。玲此時的表情就像一名極為平凡的少女,讓人一點都不覺得她是位公主。
此時他們聽見繆維爾振翅的聲音。連這家夥都在笑我嗎?堤歐惱怒地轉頭瞪了繆維爾一眼,這時才發現並不是那麼回事。
繆維爾正對著洞穴外麵擺出威嚇的姿勢。在靠近賽普迪莫鎮的此處,不太可能會有猛禽。
那麼,答案就隻有一個——自己在鎮上被人跟蹤了。
“走吧,玲。我一定把你送到天都。”
“那樣,好嗎?我是一直欺騙堤歐的狡猾女人。你願意冒著危險,帶著我前往天都嗎?”
“快遞帕哈羅,使命必達。不要讓我說那麼多次,你隻要乖乖地坐在我後麵就對了。”
玲的眼睛亮了起來,“嗯!”地應了一聲,並用力地點頭表示同意。
玲閃亮的新綠色雙眼,讓堤歐的心激烈地跳動著。
為了不讓玲察覺這個事實,堤歐連忙跨上繆維爾的背。
洞穴外有十二隻鬼烏鴉。
而這邊僅有一隻繆維爾、兩名人類,和一隻鳳凰鳥的雛鳥。
即使如此,堤歐仍覺得他有辦法應付。
目的地的天都宮殿,剩下的隻要全力飛行就行了。
但現實卻沒有堤歐想得那麼簡單。
繆維爾在飛出洞穴的同時,靠著衝鳥的招數撞開了擋在自己正前方的兩隻鬼烏鴉。
堤歐趁著鬼烏鴉驚訝的空檔,一口氣突破包圍網。
接下來隻需要直線朝天都前進就行了。他們已經沒有躲躲藏藏的必要,隻需要甩開所有追兵,盡早抵達宮殿就可以了。
堤歐的鬥誌透過韁繩傳給了繆維爾,繆維爾每次振翅都讓速度明顯地提升。它的狀況似乎很好。
回頭一看,十二隻鬼烏鴉緊跟在後。對方之所以組成V字隊形,是為了讓最前頭的巨鳥消除風阻,讓其他鳥擁有更快的速度。
“就算那麼做,你們也不可能追的上全速飛行的繆維爾啦!”
“啾、啾!”
在豎起中指的堤歐耳邊,抱著雛鳥的玲說道:
“不可以看旁邊,上麵有東西朝這裏過來了。”
“上麵?”
堤歐仰頭一看,在萬裏無雲的天空中有一塊微小的黑店。黑店位在十分遙遠的高空,但是那個微小的黑點卻擁有令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
它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飛行著。堤歐察覺到那個黑店的真麵目後,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隻鬼烏鴉。
“快抓緊!玲!”
“嗯!”
不等玲作出回答,堤歐便讓繆維爾朝左邊做了一個假動作。接著瞬間改變姿勢,以順時針軌道朝溪穀深處快速降低高度。
即使如此,上空的鬼烏鴉仍準確地瞄準了繆維爾。
這是仿佛槍尖般刺穿空氣的急速下墜,而且還帶著超乎常理的速度。
堤歐感受到一陣玲自己背脊發涼的戰栗感。
“這、這招是……”
隻有大隼在狩獵時會使用的垂直落下特技。
垂直俯衝!
“快閃開!繆維爾!”
“啾……!?”
那是刹那間的事。
全速飛行的繆維爾竟如此輕而易舉地被對方擊落,令堤歐完全無法相信。
漆黑的巨鳥伸出銳利勾爪,以驚人的速度刮過了繆維爾的翅膀,仿佛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
在初次目睹自己追求許久的夢幻特技後,堤歐隨之感受到的是揮之不去的絕望。
即使如此,堤歐仍不會看錯。當兩隻巨鳥交錯而過的刹那,堤歐在強烈的風壓當中看見了那名男子靠著漆黑鬼烏鴉背上的身影。
在鐵假麵深處,有雙令人聯想到老鷹的碧眼。
是勞爾嗎……?
巨響拍打著堤歐的鼓膜。
接著,堤歐感受到一陣如暴風般的衝擊。
美麗的橙色羽毛四散在廣大的溪穀中。
堤歐上下逆轉的視線,看見了玲被拋入虛空的身影。
“玲!”
“堤歐!”
兩人伸出的手無法碰到對方,他們隻能以頭下腳上的姿勢,和翅膀被擊中的繆維爾一起墜入溪穀深處。
玲悲痛的呐喊聲回蕩在溪穀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