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很管用，哭聲好像被土埋住了，禿嚕了幾聲停下了。紅杏心裏很有成就感，畢竟她勸住了這個人。她來勁了，又拉了這人一下：“回家吧。”
此人慢慢抬起頭，回頭看杏紅時，眼睛鼻子嘴裏全是沙粒。紅杏嚇了一跳，但她很快認出是自己的小學老師成老師後立刻不害怕了，反而心疼的將自己是的手絹掏出來遞給他。因為成老師給他改過名字，將她的杏子改成了興。她知道有紅杏出牆這個詞的意思後，心裏更感激成老師了。
“成老師，你哭什麼？”成老師沒有接紅杏的手絹，他慢慢轉回頭，輕輕說：“你快回家吧。別跟別人說看見過我。”紅杏是個聽話的孩子，平時話又少，既是她心裏有不同的意見，隻要大人或者老師發話了，她都無條件服從。
紅杏像以往一樣聽話的轉身就走，走了一段路回身看看成老師時，成老師也正在看她。突然成老師向她招招手：“你回來。”
紅杏又慢慢走回來。成老師指指土堆：“這是你方老師，給她磕個頭吧。”
紅杏一個激靈，若不是成老師說，她沒看出這是個墳，因為這墳太平了，又經成老師一拱，這就是個沙窩窩。
成老師看見紅杏緊張的樣子，破涕為笑：“你這孩子，還是這麼膽小。你方老師喜歡你，她就是死了也不會嚇唬你的。”
不知是成老師的話起了作用還是紅杏想起方老師曾經給自己梳過小辮的原因，她的眼淚完全沒有粘連的從眼眶裏咕嚕咕嚕的大顆大顆的滾下來……
成老師聽見淚珠滴落沙土的聲音，回頭望了望她：“劉紅興，知道你方老師是怎麼死的嗎？”
紅杏搖頭時淚珠子劈裏啪啦落成一片。
成老師歎口氣：“是被咱村裏的長舌婦們用舌頭板子壓死的！”
成老師說這話時額頭上青筋暴突，兩手攥著泥土，眼裏是發狠的光，像是快要被憋死了似的。
紅杏哭出聲來了：“方老師……”
成老師穩定了下情緒：“劉紅興，回家吧。記住老師的話，好好學習，離開這個愚昧的山窩子吧。”
紅杏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一步一回頭的往林子外麵走。
紅杏邊走邊哭，她眼前老是晃動著方老師那兩根油光光的大辮子。每當她經過自己身旁的時候，她都能聞到那發香的味道；還有她輕柔甜美的笑聲……那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笑容，不像媽媽和嬸娘她們似的那麼大聲，那樣前仰後合……就是這樣一個成天被笑容包裹著的美麗甜美的女子，怎麼突然間就變成了一堆沙土，掩埋了她的美麗，也掩埋了她的笑聲……
快到村口時，紅杏看見一群女人圍在那棵大柳樹下熱烈的議論著什麼。不用聽她也知道她們是在說方老師。村裏死了人照例大家是要停工幫忙料理後事的。
紅杏擦擦眼睛，她才不想讓大家看見自己哭過了呢。她討厭這些沒事就站街頭議論人的女人們。
杏……
母親抱著她的寶貝兒子狗蛋老遠就看見了她，扯長了嗓門叫她。
紅杏雖然改了名，但母親嫌叫著拗口，還一口一個杏子的叫。這也是她的新名字怎麼也叫不起來的原因。除了學校的老師叫她劉紅興，幾乎所有的人還叫她紅杏。大人們幹脆學娘的叫法，就一個字——杏。這倒也順耳，紅杏就答應了。但今天她不想理娘。因為她也站在了街頭議論她熱愛的老師。
“杏你聾了！你以後別再走這條路了，山上埋了個吊死鬼，你不害怕啊！”
紅杏知道方老師是怎麼死的了，打了個冷戰，身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母親嘻嘻一笑：“瞧我這膽小的妮子，不說她不知道害怕，一說就嚇尿褲子了。”
紅杏被那些女人的哈哈大笑鬧了個大紅臉，她氣惱的跑開。身後傳來更響亮的的笑聲。
紅杏在心裏大叫：討厭！
此刻她好像理解了成老師讓自己好好學習，離開這愚昧山窩的含義了。這裏沒有溫柔，沒有美麗，有的隻是粗魯和最原始的生活。紅杏一口跑回家，破例發現父親在家。這在平時是很少見的，因為他既是小組長又是記工員。組長是要帶頭幹活的。記工員收工後又是最後一個回家的，因為拉了誰的工分都不好交代。
“杏，你怎麼回來的比別人晚？以後別一個人走小路，跟劉瀏他們一塊走大路大人好放心。”
紅杏問：“你怎麼沒山工？”父親歎口氣：“沒上。以後聽話別走那小路了啊。”從父親的歎氣中紅杏明白他是埋葬方老師的人員之一。隻是他不想嚇著女兒。紅杏答應一聲，鑽進屋想心事去了。聽見街門響，傳來母親和幾個嬸娘的嘻嘻哈哈聲，紅杏煩惱的將耳朵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