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屋子裏藥味彌漫,東方姿勢別扭地被我摟著,一直沒動,我一醒,就感到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直緊繃得像戒備起來的貓的背猛地垮下來。他一直沒有睡,他還害怕我又一睡不醒,於是一直不敢睡。我抬頭看他,他連忙抿起嘴,做出一副平靜的樣子:“醒了?”
我點頭。
“好些了嗎?”他伸手摸了摸我全是汗的額頭,“藥先生說你發熱了。”
“好了。”我說,頭的確不那麼暈了。
“餓嗎?”他又問。
我搖頭,一點胃口也沒有。他也不勉強,身子往下滑了滑,避開我的傷口,但能夠親昵地躺在我臂彎裏,他把臉埋在了枕頭裏,一句話也不說。
他這個姿勢讓我想起了那幾天他緊緊攥住我胳膊蜷縮在床沿的樣子,那時,濃鬱的夜色厚厚地披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很孤獨,我心裏不由就難過起來。
我仔細地看他的臉色,他的眼裏滿是血絲,臉色蒼白,看起來很憔悴,比他受反噬的時候看起來還要憔悴。
他輕輕地打了一個哈欠。
我說:“你睡吧。”
他抬眸,清水般的眼睛裏什麼情緒也沒有,隻映出我自己。我剛要說什麼,東方身體忽然緊繃,目光仿佛鷹一般向窗外射去,聲音一下冷了:“何人?”
“屬下參見教主!”窗外傳來膝蓋跪在地上的聲音,那人聲音激動非常,“屬下……屬下終於找到教主了!”
我仔細聽了,聲音是木統領發出的。他不愧是夜梟衛的統領,明察暗訪最擅長。
東方卻不驚訝,神情平平,隻淡淡地問:“何事?”
“教主,五嶽劍派已經並派,武林盟主已經推選了出來,是那嵩山派的掌門,左冷禪。”木統領道,“在武林大會上,那些正道人士親耳聽見任教主已死,又親眼見到教主墜崖,似乎正想趁著我日月神教群龍無首之時,一舉將神教剿滅,他們已經商議,再過七日,便要拔行,圍攻黑木崖了。”
木統領頓了頓,沒有聽見東方的回應,隻好再次叩首:“屬下懇請教主立即回黑木崖主持大局!”
“你先傳訊回黑木崖。”過了一會兒,東方隻說了這麼一句話,“請教中十大長老全力備戰便是,正道中隻有左冷禪與少林寺的方丈需要留心,其餘都不必放在眼裏。”
木統領愕然:“教主?!”
“本座很忙,無暇□□。”東方說。
木統領呆了。
東方從來說一不二,他的話就是命令,他說了,下麵的人辦就是了,所以他似乎認為這樣就決定好了,於是轉而問起了別的“任盈盈呢?”
木統領回過神來,低頭道:“她自行服毒了,棺木已送回了黑木崖。”
東方沉默了一下:“讓她與任我行葬在一起吧。”
“是。”
“你可以下去了,若是不急著趕路,去藥房幫藥先生收拾草藥。”
“……是。”
外麵沒有動靜了,東方臉上的神情漸漸回暖,他低下頭,像小孩子一樣蹭著我的胸口,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問:“不回去好嗎?”
他抬起眼睛,黑漆漆地眸子凝視著我:“你現在不能趕路。”
我沉默了一會兒:“我可以在這裏等你。”
“不行!”東方的眉毛一下擰起來,“你得跟我在一塊兒,我必須看著你,要是……”他的表情一下變了,眼眸垂下,聲音也輕了,“我不能讓你再離開我了,我……”
我沒讓他說下去,低下頭堵住了他的嘴,東方嘴裏還有些鹹澀的味道,我知道那是之前流進了他嘴裏的眼淚,直到結束,我覺得自己的嘴裏也苦了,慢慢苦進了心底。
“我不會離開,睡吧,你累了。”我緊緊抱住他,揉了揉他的頭發。
他摟住我的脖子,眼睛看著我。
“不會的,我一直在,你一醒來就能看見我。”
他看了我很久,才緩緩低下頭,往我懷裏蹭了蹭,然後閉上了眼睛。我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後背,他慢慢地睡去了,但摟住我的手卻一直沒有鬆開。
傷勢比我想象中好得快。
不久之後,我就已經可以下床走幾圈了,隻是還不能做太劇烈的動作,免得傷口崩裂。說這句話的時候,藥先生的語氣有點意味深長,兩隻眼睛仿佛不經意般在我和東方身上擦過,我心情一下變得沮喪,也不能做那種事了。
身體慢慢好轉,仇人也死了,我從沒有那哪一天像今日般輕鬆與安穩,可是東方卻變得情緒低落。在外人麵前,他依然維持著教主高高在上的樣子,看不出什麼,但我們兩人單獨相處時,他總會不時沉默。有時晚上,他會在我懷裏猛地驚醒,然後一頭冷汗地伸手探我的鼻息,再三確定我還活著,才又鬆了口氣,重新閉上眼。但他往往無法再入睡了,就隻能睜眼到天亮。
我忽然想起離魂時見到的場景,他總是沉默無言地坐在那裏,握著我的手,從清晨到黃昏,無數光影從他身上掠過,天黑了又亮,他都這樣垂著眼睛坐在那裏。
那時的他,心裏在想什麼?
我很擔心他,他這般患得患失的樣子像極了前世。
我隻能盡可能開解他,每日一見到他就笑嘻嘻地招手,抱住他,摸摸他的臉,親親嘴巴,故意向他撒嬌,用一種我自己都嫌的口氣,一邊拍床一邊甜膩膩地叫他:“教主教主教主東方東方東方,來嘛來嘛過來嘛……”
東方麵無表情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