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之結發此生一桶桶熱水倒入,白霧騰起,如層層細紗又如鋪天蓋地的雨水,濕潤潤地撲麵而來。
我又兌入了冷水,試了試溫後,我後退了幾步,看向屏風。
“東方,水好了。”
屏風上畫著淡煙流水,後麵那抹模糊的影動了動,暗啞的聲音透出來。
“……好。”
東方是背對著我走出來的。他兩隻手微微攏在身前,身體無法自控地向前傾斜,他很瘦很瘦,這樣彎腰的樣使得他後背的脊椎都突了出來,整個人顯得異常脆弱。我看著他,心裏很難受,不由閉上了眼睛。
我想起以前,第一次見到東方的身體,也和如今的情形差不多。那時,我是一個傻乎乎的小侍衛,有幸跟在教主身邊就已經高興得連尾巴都翹起來。我拚命去討好東方,因為我很害怕,我怕再次回到那個雜役小院,我受夠了被人呼來喚去、遭人辱罵的ri。比起來,在東方身邊的ri美好得就像一個悠長的夢。
我根本不覺得這個傳聞冷酷的教主有多麼可怕,他雖然時常板著臉,但卻會安靜地聽我說話,他的神情很冷,喚我名字時聲音卻很輕柔,他偶爾對我笑,還送我東西,那雙似水般清潤的眼睛也從來不會看不起我,那時的我經常為了能博得他一個微笑或者一個眼神而滿心歡喜,晚上蒙住被也能傻嗬嗬笑得合不攏嘴。
那時的我,發自內心地崇敬著東方不敗,我熱切地追逐著他,全身心都為了他打算,可那隻是一種純粹而又簡單的情感,單純得兩個字就可以概括——憧憬。
你有沒有憧憬過一個人?
這個人擁有你所沒有的一切——名聲、地位、財富,他武功高強,萬人臣服,所有人都怕他,敬他,而這樣一個人就站在你恰好能仰望到的地方,他身上每一處都是你萬分渴望,卻又無能做到的自己。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份感情落在東方眼裏會變樣,可是現在的我回想起來,也不由產生了懷疑——因為記憶中的我看起來比誰都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我甚至記得那時有人問我整天傻笑是不是愛上了哪個姑娘?可誰知道,我的眼裏從沒有姑娘,全是東方。
那天,東方第一次在他的房中沐浴,就像是今天一樣,他在屏風後tuo光了自己,跨進浴桶裏。然後他對著在外麵等候的我說,讓我替他拿來換洗的衣服。
我完全沒有想過東方為什麼要突然在房中洗澡,也沒有想過他怎麼會忘了拿換洗衣服。我隻是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樂顛顛地跑去為他做事。
當我抱著衣服走進去,我看到的是,一|絲|不|掛的東方。
我並不知道那時的他抱著怎樣決絕的心,我進去時愣了楞,因為身高相仿,我先看到的是他緊張的臉,然後視線劃過xiong膛,最後才落在他平坦的隻剩下一條可怕疤痕的胯|下。
腦袋裏轟然一響,我就傻在那裏。
東方不敗在我眼裏一直是個完美的人,他幹淨得就像昆侖雪山頂上永不融化的冰雪,他是我高高供奉在心頭的神明,我不明白他身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殘缺。
我不知道當時我的眼神有多麼驚懼、恐慌、難以置信,我隻知道在我的注視下,東方的臉漸漸慘白,最後他一揮掌,用勁風將我擊出門外,門也隨之關上。
那兩扇雕花的長窗閉合前,我看見了他絕望的眼睛。
我終於意識到,我傷害了他。
後來很多天,他都不見人影,他沒有再回過內院。我一個人住在他的房間裏,對著已經幹了的地板發呆,明明已經看不見那天流得滿地的水,眼前卻還出現地上暈開的一灘暗se水漬,像是悲慟的眼淚。
我每天都為他打掃房間,把被曬得蓬鬆溫暖,在廚房裏做好飯菜,一直溫在鍋裏,然後坐在桌邊守著燈,腦袋困得一頓一頓還強撐著不睡。
大約十餘天後,我等到了喝得爛醉的東方,他搖搖晃晃地抱著一個大酒壇,一腳踢開門,把我嚇得腦袋哐當磕在桌麵,差點被油燈燒掉了眉毛。
我連忙迎上去扶他,東方眼神朦朧地看我很久,最後認出我了,聲音沙啞地問:“蓮弟?”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聽過他這麼叫我,後來我才知道,他一直偷偷在心裏這麼叫我,卻不敢讓我知道,到了這樣的地步,他還要借著酩酊大醉,才敢當著我的麵,叫我一聲。
我怔了怔,應了一個嗯。
“蓮弟?”他呆呆地又叫了一聲。
我沒辦法,隻好再回應:“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