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暖爐裏多加了幾塊炭,又搬了四五個炭火盆來,上麵架著幾個大銅壺,裏頭的水滾沸,熱氣頂開壺蓋,水咕嚕咕嚕地響。
我拿了一壺過來,緩緩倒入漸冷的木盆裏,東方浸在水裏的腳趾蜷縮了一下。
我重新蹲下來,捧著他的雙腳按壓揉捏。他坐在床邊,被我逼著全身都裹上了厚厚的羊絨毯子,隻露出一個腦袋,模樣很是乖巧。他似乎很享受這樣的伺候,也隻有這時候才會對我順從,不會總不滿地用鼻子哼氣。
我抬頭看了看他的臉色,蒼白得有點病態了。那天我暗示他教中有心懷不軌之輩後,他就忙著策劃一場大清洗,這幾日已經連連斬落了好幾位任我行的舊部。他做的有點急,非常狠辣,大概是想在離開黑木崖前將奸細都挑出來。
入了春,雨水多了,天氣濕冷陰寒,本就是東方最不好過的日子,他又連日勞累,我看他臉色一日不如一日,心想,反噬的時候恐怕要到了。
因此我延長了燙腳的時間,還特意要來了加倍的銀炭,把他的房間烤得又暖和又幹燥,但我又怕他因此過於上火,又時時在小爐子上準備了山楂蜂蜜茶。
可我的努力依然無法阻止反噬,昨日我右眼的淤青消去之時,我也不經意發現東方封住了自己的丹田,不再運功,也不再像平日那樣耳聰目明,今天我抬著木盆走了進去,他才發現我來了,有些吃驚地回頭。
這讓我很難受,因為這些痛苦是我無法為他分擔也無法避免的,即便我窮盡兩世之力。以前我想要的東西很多,可最後一個也沒有得到,而今我的心小了,隻想保護他,像平安符上篆刻的那樣,願他一生平安喜樂,幸福安康,卻還是沒能實現。
我感到挫敗。
“楊蓮亭,你有心事。”東方的腳被我按住,便歪著身子去夠小爐上的茶水,“你的眉毛再皺得緊一點,都能夾死蚊子了。”
“這時節蚊子還沒生出來。”我悶悶道,把手伸進他的腳趾間,揉著趾縫,“教主,你最近飯又吃得少了,每天還那麼晚睡,身體怎麼能熬得住呢?這樣不好,教主雖然是教主,但事情也要分給下麵的人做,不然要他們幹什麼?”
“楊蓮亭,癢,”東方那兒有點敏感,縮了縮,我強按住他,掐著時辰揉搓完了才放開。這時候我不怕他會生氣,他習慣並且喜歡我每天為他打水洗腳,以至於夜夜都守住這半個時辰,每當這個時候,我能感覺到他連五官都柔和了下來,還會低垂著眸子專注地看著我。這時候的他不僅很好說話,還從不生氣。
平時裝得再冷漠強勢,他骨子裏依然是個無比貪戀溫存暖意的人。
果然,他聲音裏還有一絲笑:“本座記得楊妹妹今年芳齡不過十八而已,怎麼說話做事卻越來越像個老媽子呢。”
“教主,可以安寢了。”我麵不改色地撈起他的雙腳擦幹,經過這幾日的磨礪修煉,我已經可以自動忽略“楊大姑娘”、“楊妹妹”之類令我兩眼一黑,嘴角抽搐的稱呼了。
“嗯……”東方似有幾分不舍地縮回腳,慢慢躺下。
我起來將他的被子拉到下巴,兩邊牢牢掖緊,暖黃的燈火下,東方靜靜地看著我為他忙碌,我上上下下檢查著,最後在湯婆子上套了狐皮,塞進東方的兩腳中間。
“楊蓮亭,”在我放下重重疊疊的床幔時,東方輕聲叫住了我。
我頓了頓,便聽他緩緩說:“好夢。”
心中驟暖,我也不由微笑:“嗯。教主好夢。”
將炭盆放遠一些,以防東方睡得迷糊時磕著碰著,我輕手輕腳回到我外間的床榻上。脫下外衣坐在毛茸茸的毯子上,我沒有睡,而是按照前世東方教我的內功心法運轉了一周天,丹田暖暖地充盈到了四肢,又半個時辰後,我睜眼呼出一口氣,緩緩收勢。
年紀過於大了,起步慢,內力也練得很慢,但我練這個並不為了做什麼武林高手,我也成不了,所以沒什麼關係。我隻是希望有朝一日,再麵臨前世那樣的處境,我能有餘力自我了斷,免得拖累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