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了捏自己沒什麼肉的臉,擠出各種怪異表情,嘴角的酒窩隨之若隱若現。平靜下來後,我又陷入了長久的迷惑中。
這是慘死在東方不敗繡房裏的我,回到十七歲的第十一天。
“阿楊,你最近起得真早。”
身後傳來一個夾著哈欠的聲音,是和我同一批加入神教的朱寒,我沒有回頭隻是嗯了一聲,慢慢把木盆裏的水倒掉。他走到我身邊,把小桶拋下井中,晃了晃,打了半桶水,很快地洗完了臉,然後他招呼我:“一起去夥房吧?”
天空微白泛青,還不到幹活的時間,大部分人都沒有起,包括管事。我抬頭看了看朱寒,他年紀比我大一點,身材壯實,有一張端正的臉,眼中卻閃著精明的光。他的意思我懂,我們起得早,趕在他人起來之前生火做飯,可以給管事留下一個好印象。
我笑了笑,跟著他去了。
這種討好的事我上輩子做得比他更為積極順手,而今我隨他同去,隻想趁其他人還在睡,多吃一口熱粥,卻不再有阿諛奉承的心思。我不想再奴顏屈膝地討好任何人,不想再不擇手段地謀權圖利。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想,老天爺之所以會讓我這樣肮髒不堪的人重活一世,大概是要我還債吧。
我自認是個小人,也得罪了很多人,但我心裏覺得虧欠的隻有一個。
想到這,我眼前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我停了腳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十幾天我仍在一次次夢見我失去了他,我夢見他渾身是血地撲倒在我懷裏,尚帶餘溫的血將我整個人都浸透了,他滿臉血汙,還有一團團的胭脂,隻剩下那雙烏黑溫柔的眼眸,十幾年來,從未改變。
他住的那個花園,隻有我知道入口,也隻有我有鐵門的鑰匙。我鎖了他三年,沉迷於酒色利欲中,很少去看他,他一個人在那個園子裏孤孤單單地等我,見了我也隻有溫柔愛意,可我卻帶著任我行去殺他。
而他重傷瀕死之際,還在苦苦哀求任我行繞我一命。
“阿楊?你發什麼呆呢?快點進來幫把手!”
朱寒已走進夥房,回頭看到我呆呆地站在小徑外,不由出聲催促。
我終於回過神來,強壓下心頭翻湧的痛楚,追上去。
人總要狠狠跌了,才知道痛,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不管我如今是不是在夢裏,不管這夢什麼時候醒,我都得爬起來,好好地當一回人。
我蹲在灶膛邊拉風箱,朱寒淘米、煮粥、蒸饅頭。夥房裏很快升起白霧,四周彌漫著米飯與饅頭微甜的暖香氣。我的臉被柴火烤得發燙,額頭也沁出一點汗來。外頭已經有些喧鬧聲了,大概人都起來了,朱寒嘟囔著加快了動作,將管事的那一份單獨盛了出來。他低頭瞅了我一眼,說:“那我送過去了。”
不等我回答,他似乎怕我會和他搶邀功的機會,連忙走了。我望了他的背影很久,想到了曾經的自己,也是這樣,為了往上爬,費勁了心機。
到頭來,卻還是一場空。
朱寒走後,其他人也進來吃早飯,雜役幹得都是粗活累活,一天兩頓,根本吃不飽,何況人多粥少,來晚了可能還沒得吃,一想到這,我趕緊給自己盛了一碗粥,霸占兩個大饅頭,也不管燙舌不燙舌,匆匆吃下肚便是。
等我吃完飯,朱寒還是沒回來,我不打算等他,自己提了笤帚簸箕去幹活。十二月的天,嗬氣成冰,我縮頭聳肩地走在寒風裏,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掃過去,清晨的陽光打在肩上,一點熱度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