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漸涼,秋蟬在窗外零亂地噪鳴。
似乎沉睡了很久,又似乎在黑暗裏跋涉了很久。
睜開眼時十分疲憊。
入眼是我熟悉的房間,擺設也一如往常,但我怔怔地看了很久,覺得有點怪。哪裏不太對……心裏不禁發出這樣的疑問,然後我發現我的手臂被什麼沉沉地壓著,已經麻木了。
懷裏躺著一個人,側身縮在我懷裏,看不清臉。
不等我去探究,我全身都僵住了。
我是赤|裸的,強壯年輕的胸膛,沒有鬆弛的皮膚,也沒有花白的頭發,我又回到了身強力壯的年歲。愕然了一會兒,我掐了自己一把。
挺疼。
震驚過後是一股難以言說的複雜心情,又重回過去了麼?又…又活了?環顧四周,的確是曾經與東方安度晚年的那個花園,那麼熟悉,我不會認錯,我又回到這裏了。
可是,究竟回到哪一年?我呆呆看著自己能活動的那隻手,又有一種古怪的感覺漫上心頭,這隻手也顯得太年輕了,我想我不會記錯,和東方在外遊曆回來,花園才開始動工,那時我與東方都快六十歲了,早已是兩個滿臉皺紋的小老頭了。
怔怔地瞪著床帳,一個詭異的念頭讓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懷裏的人被我突然的動作弄得倒抽了一口冷氣,立馬從淺眠中醒來。那人撐起胳膊,抬起了頭,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我,輕輕地叫了一聲:“蓮弟?”
我看到他覆著厚厚脂粉的臉,慢慢睜大了眼。
“東方……”聲音顫抖得厲害。
他揉了揉眼睛,低頭靠在我懷裏,還有點睡意:“嗯……”
腦子裏成了一團漿糊,全混亂了。
我又回到了前世麼,又或者那個今生才是一場漫長的夢?
無法得到答案,我隻能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一動不動,一眨不眨。
東方眼裏的困惑漸漸化成了擔憂:“蓮弟……你怎麼了?”
不知該如何回答,我心裏太亂了,仿佛為了確認他是否真實存在,我伸出抖得不成樣子的手,小心翼翼地觸碰他的臉,東方微微側了側頭,我的掌心便貼上了他冰涼的臉頰。他沒有再動,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他的眼睛仿佛一方深深的湖水,安靜,清冽,讓我的心也跟著慢慢平靜下來。
“東方。”我用力把他抱住。
是夢也不要緊,無論是什麼夢,無論我來到了怎樣的地方。
有東方的地方,就是我楊蓮亭的家。
東方身體也不自然地僵了一下,似乎有點不習慣這樣的擁抱。但我不管這些,我心裏已經酸澀得受不了了。他好瘦,我終於確切地意識到他不是什麼都未經曆,被我嗬護了一生的東方,而是被我囚禁起來,在孤獨的歲月裏折磨了一生的東方。
手臂不由越收越緊,想要牢牢地抓緊這個人。東方溫順至極地任我抱著,躊躇猶豫了很久,才緩緩低垂了頭,帶著不安與忐忑輕輕靠在了我肩頭,見我沒有推開他,反而將他抱得更緊,他才小心翼翼抬起手臂,回抱住我:“蓮弟……你做噩夢了麼?”
他的語氣小心而關切,如果我記憶的那一生不是夢,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他用這樣卑微的姿態對我說話,在那個與東方廝守到老的一輩子裏,東方就像個被寵壞的孩子一般,又驕縱又傲氣,可我愛極了他那樣兒,我幾乎忘了他曾經這樣委曲求全。
胸口發悶,我摟著他搖搖頭,神情有些恍惚:“不是噩夢,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夢,我夢見和你過了一輩子,我們都老了,牙齒鬆了,頭發白了,然後還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東方在我懷裏沒了動靜,我低頭去看他,他輕輕閉了眼,沉默了好長一會兒,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像是一吹就散了:“要是真的就好了……”
我的心狠狠一疼。
“是真的,我會把它變成真的。”我騰出一隻手抬起他的下巴,吻住他的嘴唇,舌頭撬開他的牙齒,深入其中,他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讓我懷疑我是否從未這般吻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