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楠舅舅的家離藤恩爾城不遠,大概三公裏不到,穿過一大片黃楊樹林,就是平坦的稻田,繼續往更深的地方走,漸漸出現幾戶人家,紅灰色的房子一幢一幢分散坐落。
布洛克說,這附近叫麥林頓,是一個小村莊。
絲楠的舅媽偏愛大房子,藤恩爾縣裏上檔次的好房子,他們買不起,所以當初分家的時候,絲楠舅舅一家遷到這麼個地方來。
他們的房子的確很大,有三層,牆麵是灰色的,房頂是紅磚瓦,有兩個大煙囪。每個向外的窗戶都擺了花盆。房子還有一個前後相同的大花園,花園外麵是一圈菜地。幾隻雞正在地上嘰嘰啄啄。
馬車才停穩,大門就被打開,一個穿著青灰色連衣裙的婦女走出來,看見正和車夫一起往地下搬行李的布洛克,婦女有些意外,“布洛克先生,您這麼早就回來了。”
布洛克直起腰與她交談,“我走了快半年了吧。”
“太太說至少得一兩年呢。”
“我看她是巴不得我最好呆在殖民地別回來。”
“話可不能這麼說,坐船不是都要一兩個月麼,聽說殖民地又亂又貧瘠,先生您看起來精神氣依然十足,我還以為您會受苦消瘦。”
“印度支那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差,富人富得流油。反正隻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弗羅拉才會求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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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蒂,柯勒的老師來了嗎?”又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太太,快出來吧,是布洛克先生。”
還在馬車上的絲楠湊在車窗前,看向提著裙擺往外走的婦女。她應該就是弗羅拉,她的舅媽。
佛羅拉有點胖,寬鬆的裙擺都掩飾不了她略大的肚子,她臉上的的肉卻不多,臉皮有點浮腫,雙眼也是腫眼泡,人中短下巴長,好像顯得人刻薄。看見布洛克,她的眼神沒有像即將見到親人時那種欣喜愉悅,而是驚訝的,眉頭一蹙又展開,似乎煩躁布洛克打破她家的平靜。她斜睨了布洛克一眼,“人帶回來了?”
布洛克早知道佛羅拉是這樣的反應。佛羅拉是藤恩爾一個鄉紳家的小姐,排行老幺,年輕時很刁蠻,後來嫁給達特,眼看所謂的貴族一天天沒落,弗羅拉不得不忍受昔日姐妹朋友的嘲笑過起苦日子。
布洛克很小就認識了佛羅拉,可了解她自私的個性。她找絲楠無非是為了履行丈夫的遺言。布洛克猜達特是不是在留給妻兒的遺產裏設定了什麼條件,才讓佛羅拉不得不求他去殖民地。當然,這些布洛克才不會告訴米歇爾父子和絲楠,否則他就沒這麼容易帶回她了。
“下來吧,絲楠,向你的舅媽問好。”
哎,早晚都要麵對的,絲楠彎身出來。
第一眼,佛羅拉就皺起了眉,絲楠給她的第一印象很差。這裏沒有哪個女孩穿男子樣式的襯衫,更不會穿這種裹住腰腹把腰帶露在外麵的褲子。這是什麼沒教養的打扮。而且絲楠麥色的皮膚和她隨意紮的馬尾辮也令佛羅拉看不順眼,她覺得這孩子真醜。
縱然心裏再如何百轉千回,佛羅拉也沒有當著絲楠的麵發作,而是擠出假笑,“可憐的孩子,一看就是在殖民地吃過不少苦頭,以後這兒就是你的家了。”
絲楠直覺這位舅媽不喜歡她,她不以為意,還是那句話,她從不指望所有人把她當鈔票。再說人總是這麼虛偽,像瑟琳娜那麼厭惡她,對她卻不算壞。絲楠以為她和弗羅拉也可以按照那種模式相處。
“謝謝您肯照顧我,”絲楠裝出十三歲孩子該有的姿態說道,
禮貌謙卑的樣子果然緩解了些佛羅拉對她的反感。布洛克於是說,“人我給你帶到了,答應好的條件可不準反悔。”
“知道知道了,我們家這個月的錢都用來給柯勒請老師,下個月你自己過來拿吧”。
布洛克氣惱卻無話可說,他不想在絲楠麵前跟佛羅拉為錢爭吵,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仿佛那會讓他像被剝了皮的樹沒臉似的。
“你得說話算數,”布洛克後悔當初沒有打欠條。
佛羅拉揮手,趕人,“放心吧。”
布洛克又對絲楠說,“你跟著她好好過,我下個月再來看你。”他心裏忽然浮起一絲莫名的後悔。幸好他沒有告訴佛羅拉絲楠是米歇爾歐羅斯的養女,否則佛羅拉的態度絕對不會是這樣的。米歇爾寄過來的信,隻有一個署名米歇爾,布洛克是來了殖民地後,才知道這個米歇爾的來頭有多大。
“嗯嗯,我明白的,”絲楠點點頭。
布洛克跟著馬車離開了,佛羅拉甩下一句,“自己把行李拿進來。”就走回屋裏。
那個叫朱蒂的婦女幫她提起行李箱,笑道,“太太是這樣的,別介意。”
“謝謝你,我自己來吧,”絲楠要去拿行李。
一聲謝謝像暖流劃過朱蒂的心頭,在霍爾斯圖家做了半輩子家仆的她第一次被人感謝。朱蒂和藹的笑,“沒關係,我是家裏的保姆,這些本該是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