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共三章)(2 / 3)

他們工人哪裏能答得清楚呢?”

大夥不解地望著他,不知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研究生冷冷地說:“馬副校長,你可別告訴我們說,這是一場誤會。”

“誤會,天大的誤會。”馬副收住笑容,踩住研究生的話尾不放,正色宣布說。此時他臉上已無一絲笑意,似乎剛才他根本沒有笑過,仿佛近十年來他都不曾笑過一聲似的。表情的切換在他來說是如此容易,直看得我們目瞪口呆,又驚又怕。

馬副朝那團煙霧勾勾手指,喚道:“你來,向老師們解釋清楚,這電鋸到底派什麼用場。盡可能講清楚些。一是什麼,二是什麼。”

“獠牙”遲疑片刻,慢吞吞從煙霧中鑽出來,不停地眨著眼,仿佛那團煙霧是催淚劑,而他的神情更像個無辜的受害者。他抱拳作揖,滿臉受冤枉的神情,心痛地央求研究生說:“我的小祖宗,饒了那台電動家夥吧。大幾千塊錢一台,是我出麵借來的,我可賠不起嗬。”

研究生犀利地掃了他一眼,指著“石榴王”問他:“你知道這棵樹的價值嗎?夠開幾家手提電鋸廠了。可你哪裏來的賊膽子,敢下這種毒手?”

“獠牙”腦袋往後一仰,仿佛受不了刺激,立馬就要昏過去似的。一柱濃煙從他口中直竄上空,活像火山爆發。

我冷冷瞅著這家夥,深知他與馬副是天造地設的一路貨色。曾有一次,上級領導來校檢查,嚴厲批評長廊北部的“腸梗阻”,當場要求立即拆除。馬副頂不住壓力,喚來“獠牙”,當著上級領導的麵布置了緊急拆除任務。“獠牙”心領神會,大動幹戈,帶領一班農民工扛錘推車地趕去了。事後,教師們氣憤地發現,“腸梗阻”一如既往。“獠牙”所做的全部努力,竟然是將這違章建築粉飾一新,使得看上去不那麼刺眼罷了。我巴不得“獠牙”的爛肚腸子也隨濃煙一起噴出口來,看看是不是黑透發黴了。

“獠牙”的肚腸終於沒噴出來。他抿緊嘴巴,下決心不讓眾人窺探他內心世界的秘密。他快步穿過人群,竄到“石榴王”樹下,指著一根中空枯死的側枝,活像死囚找到一件物證可使自己免除極刑那樣興奮。他嚷嚷著說:

“鋸這種死枝,不值得小題大做,對吧?同樣是一把刀,攥在罪犯手裏就是凶器,捏在醫生指間,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就是治病救人的善器。嘿嘿,你們當老師的個個都是飽學之士,不會連這點也分不清吧。”

眾教師七嘴八舌,一齊插話,對“獠牙”群起而攻之,大意是大家雖不清楚“獠牙”之流扮演的角色究竟是罪犯還是醫生,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獠牙”絕不會是什麼善類。

我湊上前去,細細端詳那根枯枝。這夭折的側枝足有碗口粗細,離地尚不盈尺。它從主幹上分生出來,曆經滄桑,飽經風雨,終於結束了輝煌的生命曆程。它虯枝霜葉,鐵劃銀鉤,像烈士一樣死而未仆。

當然,如果“獠牙”之輩此舉果真是打算在園藝學理論指導下刪繁就簡,除舊布新,本來也無可非議。但是,不知怎麼搞的,我隱隱約約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一個不為人知的陰謀可能正以外界難以覺察的方式悄悄進行。我本能地認為應該提高警惕,加強戒備,但又說不出防備何種危險,認不清敵人的打擊來自何方。眾教師的感覺大體同我相似。

馬副手托下頦,一聲不吭,活似一尊石像。在他麵前,生物係幾位教師揮動手臂,情緒激動,講得口幹唇焦。

我顧不上聽他們爭先恐後在說些什麼,但我十分清楚教師們情緒波動的原因。“石榴王”千年繁茂是我學院生物係開展係列科研的主要課題,已有多篇科研文章在國內外發表,分別從氣候,土壤,人文,水質以及基因遺傳等各方麵探討植物老壽星的生存奧秘。省農科院預定年底在本院召開專題研討會。此外,“石榴王”已被選作我校的標誌,這棵樹瑞的圖案印在信箋和學生服上,成為全校師生工作學習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更重要的是,“石榴王”目前是“南教工程”實施的最大障礙。從設計圖上可以看出,這位千年老壽星正好坐落在圖上大樓的核心位置,沒有任何回避和妥協的方案,這就意味著“石榴王”不可避免地與“南教工程”正麵衝突,有我沒你,有你沒我。隻要“石榴王”存在一日,“南教工程”主樓就一日無法施工。“石榴王”因此成為馬副之流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必欲除之而後快。我暗暗提醒自己,對此要尤加小心。

馬副麵不改色,一絲笑容若隱若現,他似乎是鐵麵人戴著假麵具,顯得十分冷靜和從容。無論麵對的局勢多麼嚴峻,指責多麼令人難堪,他完全不為所動。此時,教育係的幾位資深教師又圍上來,猛烈抨擊馬副部署的學院大門遷移計劃。

又一片陰影掠過我的心頭。馬副為了迎合“南教工程”的需要,這些天來緊鑼密鼓地籌劃放棄原先使用的校門,另遷它處。學院大門的這一更改,前後有霄壤之別,就像活生生把一個人的嘴巴硬行縫合起來,然後在胳肢窩下另開一個人工進食洞口那樣荒誕無稽。

根據馬副的計劃,原先綠蔭簇擁下的學院南大門將被放棄,另在西北角破牆開辟一爿校門,麵對一條狹窄巷道。那條舊巷約有三米來寬,六七十米長,居民住宅雜陳,另一端連接一條同樣舊敗的商業小街。巷內終年潮濕不堪,沿途是氣味熏天的公用廁所,現炒現賣的外地炒貨小販,形跡可疑的黑洞洞咖啡廳,進餐時分門口站著招手女郎的個體小飯店,頹敗景象比比皆是。入夜時分,治安當局經常組織警力掃蕩這一地區的“三陪女”和黃色錄像放映點。全校教職員工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南教工程”的這一設計,居然還無恥地打出了“教育工程”的旗號。

但是馬副偏偏具有這種本領,形勢對他越不利,越充分顯示出他驚人的心理適應能力。他十分鎮靜,不動聲色,廣大教職員工的公憤對他來說根本不當回事,外力奈何他不得。他敏銳地覺察到,隻要他頑強地一步步接近即定目標,他就一定成功。對此,曆年來他屢試不爽。

“樹的問題解決了吧?很好,讓我們回到校門的問題上來。我想,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老師,不會受到風水觀點的困擾吧……”馬副十分從容地發起了反擊。他像高明棋手,算度精確,分寸絲毫不亂。這種本領尤其令我吃驚。在剛剛過去的一個時辰中,教職員工的抗議及反對意見如瀑布傾瀉,勢不可當。麵對眾怒,馬副的解釋和狡辯,恰似一片枯葉在漩渦激流中毫無招架之力。但是,這種絕對孤立、備受譴責的局麵完全奈何馬副這種人不得,他毫發無損。在我看來,這就像是一個人毫無防範措施在瓢潑大雨中狂奔兩三小時,結果渾身上下幹燥如故,滴水不沾。從他那從容不迫,理直氣壯的陳述看來,不知內情的人必定誤會,認為教職員工一致反對的根本不是他,而是火星上的什麼其它角色。

我厭惡地望著他的表演,從心底升起要求把人類中的某一小撮異類重新界定為兩腿動物的強烈衝動。馬副從不諱言他來自農村,相反,我經常聽見他在外賓參觀本校時自我標榜是“地地道道的鄉下人,”他說這話時態度真誠,自鳴得意,跡近炫耀,因此常常引起翻譯滿腹狐疑,不知道該如何斟詞酌句,才能使外賓準確領會馬副這句話的本意。

“的確,我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村人。我爸爸是貧農,爺爺是雇農,爺爺的爺爺是長工。哎嘿,我身上的‘土味兒’,這生這世是洗不掉了。”馬副老調重彈,感慨地說。他不無傷感地拍拍自己的腦門,狡獪地瞅著身邊的教職員工。

我警惕起來。我隱約感覺到,每當馬副用話語貶低挖苦自己之際,其實正是他在精神上猖狂擴張之時。他往往借此機會,向城市文明公然張目,對麵前這群善良軟弱的知識分子們進行赤裸裸挑釁。

一次,馬副酒醉之後話特別多,泄露出他心底的一些秘密,其中夾雜著對於故鄉農村基層幹部──那些文盲加法盲的鄉巴佬兒──的強烈憎惡。馬副祖籍是在江浦縣橋頭鄉一個偏僻的小村落,土瘠田少,愚昧落後。在他成長過程中,經曆了農村三反五反,大躍進,人民公社,反右傾,*,強製計劃生育等運動,政治狂潮一波緊連一波,幾乎不曾間斷過。所有這些政治的社會的運動,反應在他生活其中的那塊極度貧困地域,就變成了同一模式,即“鬥爭人”。

誰也不知道馬副從那些赤腳幹部的所作所為中汲取了多麼豐富的革命營養和戰鬥經驗,反正他來自一個惡劣得多的生存環境,在那裏他本能地掌握了許多鬥倒別人,脫穎而出的本領。這些本領對於他一生發展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從某種意義上說,馬副是這一時期農業文明的人物典型和傑出代表。

此時此刻,我環顧身邊怒氣衝衝的教職員工們,一個個地看過去,心中升起一縷無奈和悲哀。這些書生氣十足的知識分子,不過是充滿理想和幻想的大孩子或老孩子,是企圖引據論典去斥退餓虎瘋狼的理想主義者,是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民眾鬆散階層。他們太天真了。他們根本不知道,其實馬副的道德觀、世界觀同他們完全不屬同一層次。馬副是從落後、無序和愚昧的農業文明中奮力拚殺存活下來的血淋淋的角鬥士,他隨時準備征用一切卑鄙、肮髒、為常人所不齒的手段,去消滅前進中的阻力,去直接攫取他窺覷的利益。以工業文明為基礎的城市原則、教義和競爭規則等,對他來說,統統陳腐不堪,簡直是太可笑了。我相信,單憑馬副百創不死,自舔傷口,刮骨療瘡的膽識和勇氣,無需交手,來自城市的對手就會駭得潰不成軍,轉身逃竄。

馬副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完全無視全校教職員工越來越燥動不安的情緒。他邊說邊走到花圃前,從花盆內一株長勢茂盛的龜背竹上扯下半片翠葉,下意識地撕成一條條碎片。我深信,他實際上恨不得把他的對手們也一起撕成碎片。

我冷冷注視著他。自亙古以來,每當生態環境發生大的變化時,高等生物滅絕的速度往往最快,而低等生物則每每能頑強地保護自己存活下去,譬如蕨類植物,單細胞生命體,蠕蟲或腔腸動物等。它們之所以能夠艱難地捱過一生,種族延續億萬年光陰,全憑逆來順受,隨遇而安,伺機而動,後發製人,並最終以自己灰色的無價值的生命存在方式,向曆史宣告對於早已變成化石的高等生物的勝利。

“雜草定律。”我複又想起幾日前對研究生的宣布,“專利號:99年校園第60號。有效期:36億年。”我自言自語。

研究生拎著手提電鋸通通地走來,就像繳獲了敵人的重機槍似的,問我:“怎麼辦?”

“獠牙”無動於衷地尾隨其後,眼中流露出還鄉團員在家門口當了俘虜後的那種複雜表情。

我端起手提電鋸,仔細閱讀標牌上的說明文字,反複打量許久,確認這種手提電鋸隻能單一地使用交流電,並非交直流電兩用的款式,便稍稍放心了。

我當場通知學院配電房的值班長,立即切斷這一地區的一切電源,不讓手提電鋸有機會在“石榴王”附近作業。幾分鍾內,花房裏的幾盞燈全滅了。研究生隨即采取行動,收走了“獠牙”助手扛來的一大卷外接電源線和接線插座板。

至此,我還不能完全放心。直到物理係幾位新進校的年輕教師自發地組織起來,自願到院配電房和花房“加強值班”,我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獠牙”抱走了手提電鋸。他在轉身離開之前,又向“石榴王”投去意味深長一眼,我隱約感到那目光十分複雜和可疑。從“獠牙”的體型語言分明可以斷定,他此時一定懊喪懷中抱的為什麼不是一挺重機槍或者火焰噴射器,可以讓他“砰砰砰”、“呼呼呼”地把心中積怨全部發泄出來。但我的懷疑隨即被許多其它事務擠到一邊去了。

一位同事遠遠招手,示意我去學院辦公室聽電話。

話筒中傳來國家教委一位負責人濃重的河南口音。看來,本校教職員工強烈抵製“南教工程”的風波,已通過多種渠道反映到了北京國家教育的最高行政機構。這位官員在電話中做出三點指示,一是作為對國際社會開放的示範院校,我學院不準以任何理由出讓校園給任何人;二是不予批準“南教工程”;三是限期將學院目前發生的事件以書麵形式上報。這位河南同胞在撂下話筒之前忿忿地罵了一句:“見鬼,這不明明是自摳眼珠麼!”

我按照要求,作了電話記錄。當然,最後那一句話我沒有記錄在冊。

“你們休想擋住我!誰也不能逼我就範。”馬副堅定地重複道,握緊拳頭鼓勵自己。他剛剛送走“紫石集團”等一幫不速之客,回到辦公室來,把電話記錄默默地看了多遍。

我像首次見到他,望見一張十分陌生的麵孔。這副嘴臉本來並不招人討厭,現在正被一種發自內心的強大決心扭曲。他眉頭緊鎖,嘴角神經質地抽搐,瞳仁中熊熊燃燒著yu望。他被不可遏製的勇氣所驅使,無論什麼力量試圖阻攔他,都會立即招來猛烈攻擊和可怕報複。

“我不在乎你怎麼想,也不在乎你對別人怎麼說,你必須明白一件事,”馬副重重捶擊桌麵,逼視我說,“這句話我隻說一遍,你聽好了:

在合同蓋章之前,我根本沒看見過這張紙。我寧死不會承認,一份什麼電話記錄,就嚇得我動彈不得……”

我毫不畏懼地盯住他看。但我知道,他說到做到。

“你會吃驚,會不理解,這不奇怪。這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大事件,都不理會普通人的感情。”馬副很快恢複了常態,他用食指挑起百葉窗,仔細地往外張望。他頭也不回,另一隻手輕鬆地指了一下桌上的圖紙,說,“這一件,也不例外。”

我深深作一次呼吸,用來調整自己紛亂的情緒,我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嘔吐感覺,我用左手虎口卡住自己喉頭,竭力使自己鎮靜下來。我用眼角睥睨馬副跋扈的身影,從組織關係上說,我是他的下級,我又是無黨派人士,無從去規勸一位黨齡超過三十年的先鋒隊成員。馬副明顯意識到他所處地位的不可對抗性和優越性。他明白他無需衝動,無須不安,更不值得動怒。他采用他既定的處世方式,一步步地向目標推進,並以此來折磨我,折磨全校師生,折磨這社會的道德和良知。

我盡量平靜下來,不想讓這個無賴之徒覺察出我滿腔怒火,正在失去常態,從而可使他的克製和冷靜不戰而勝。

我故作輕鬆,幹澀地苦笑了兩聲,心中升起莫大悲哀。假若真有一天顧及民意通過普選方式來遴選一校首長的話,我相信,全校一千四百號教職員工,無一人會投馬副的讚成票。中國的現實就是這樣,單位領導可以平庸無能可以行屍走肉甚至可以禍害一方,你在單位裏可以忍無可忍可以氣得發瘋可以怨天尤人,無論怎樣你隻能忍受著,你絕不可能對你不滿意的領導施加任何影響力。就像一個人無法選擇自己的親生父母,單位領導就是你無法選擇的“工作爹娘”。你唯一的權利是把全部無奈和苦惱咽下肚去,躲到一邊去自我消化。

我清楚地意識到,在這種場合下,自己人微言輕,我一個人所作所為過於渺小、軟弱和無能為力。但我決定在我力所能及範圍,利用我能夠得到的任何機會,去從事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反抗。

“這一件事,在我這裏,卻是一個破天荒的例外。”我眼角瞄了一下桌上的圖紙,一字一頓地說,為的是讓馬副聽清楚,“對不起,我隻能使你失望了。”

馬副目不轉睛望著我,僵持了一會兒。他慢慢地從桌上煙匣中取出一根香煙。橫在鼻下嗅了一會兒,又放回到煙匣中去。他意味深長地說:“啊,你使我想起了一個人……”

馬副款款道來,在他出生和成長的那一方農村土地上,過度貧困加上過度愚昧落後,為了尋覓溫飽機會,為了可憐的一點既得利益,每個農民男女出於動物本能被迫露出了牙齒,隨時隨地拚搶到頭破血流的地步。在那個世界裏,沒有什麼原則和道理可講,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比水還淡,又比泥還臭。

“城市知識青年到農村來接受‘再教育’,哈哈!”馬副不禁樂了。他提起一名外號叫做“半個大學生”的插隊知識青年,這書生總是試圖同公社黨委書記和生產大隊長們講道理,結果四處碰壁。他工分拿得最少,幹活兒卻最苦最累。一次次升學、招工和上調均與他無緣。就連他自費協助上訴的那名受迫害的女知青也反戈一擊,公開承認是自願與民兵營長zuo愛,很快那姑娘就被調到縣化肥廠去當工人了,獨留下“半個大學生”擔當起誣告農村幹部強奸女知識青年的全部罪名,處境益發困難。“半個大學生”終於全麵崩潰了,精神失常,成了瘋子。

“農村有那麼多東西夠他學的,可是他偏偏要到農村來‘傳教’。”馬副輕蔑地衝著我重重哼了一聲,毫不同情地說,“差得遠呢!”

全身血液直往頭上湧,我坐不住了。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決鬥。盡管全校師生在數量上占絕對優勢,我們也有百分之百的取勝理由,對手隻是孤單一個人,但我已經清醒看出,決鬥的形勢隻會對他有利。我方人多勢眾,用來戰鬥的武器隻是一些旗幟,上書“公德”、“正義”等字眼,以此與他對抗。而對方的武庫中應有皆有,每一件鬥爭武器都具有可怕的殺傷性和強大威力。馬副可以毫不費力打垮我們,甚至可以不戰而勝。他隻要略施小計,把他在江浦農村自幼練成的“厚黑派”拳腳稍稍施展幾招,便能輕鬆地殺得我方千軍萬馬潰不成軍,大敗而逃。

“這就是我要給你一次選擇機會的原因。”馬副擺弄著指甲鉗,精心修飾他的指甲。他的手掌又厚又大,骨節粗壯,早年繁重的農田勞動造就了這條漢子很多心理上和生理上的特征。最突出的特征就是他不相信任何人和事,他冷酷無情,一如來自古羅馬競技場上的角鬥士,經過血與火的殘酷洗禮,出生入死,百劫後生。現在,麵對一大群擅於清談的教書匠,傾聽著軟弱無力的抗議,他一定覺得既可悲又可笑。這樣的對手根本不值得他舞槍弄棒地進行對抗。他隻要保持一定距離,遠遠地報以無限蔑視和極度鄙薄,他就可以不戰自勝。他咳嗽一聲,掩飾地說,“一批決定你命運的人,會記住你的功勞。你這個臨時主任,並不是不可以轉成正式主任。當然,假若你想發展得更快一些,東山分校差一名副校長……”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轉來轉去,玷汙了我。我心中有數,他在開價,在估算我值多少。確切地說,在估算我保管的這枚公章值多少。

我一聲不響。

馬副的神情漸漸變得嚴峻起來,他在明處,而我在暗處,這種處境是他一生中竭力避免的,他從不接受消極被動的位置。

“你還有一種選擇,很遺憾。”馬副坦白地說,“今天上班之前,我請示過上級有關部門,要求罷免你這個臨時主任。也就是說,過不了幾天,這枚公章你不得不乖乖地交給我。到那時候,嘿嘿,隻要我願意,我想在校園裏每片樹葉上各蓋一方公章,也能辦到。”

馬副從沙發中站起來,踱到我麵前,居高臨下俯視著我,態度倨傲。

我往後推開圈椅,立起身來,比馬副足足高出半個頭。現在輪到我俯視他了。

“你有過更多選擇的機會,副校長先生,”我毫不客氣地回敬他說,“可惜,你的每次選擇,都令更加大家失望……”

話未說完,房門“哐當”一聲被撞開了,接著“獠牙”狼狽不堪地栽進屋來,差點兒摔倒。

一群憤怒的教師追打進來。

生物係主任衝在最前麵,他劈臉抽了“獠牙”一記耳光。他揚手再打時,這位一生與世無爭的忠厚學者激怒之下平衡不穩,踉蹌幾步,栽倒昏厥過去。

人聲鼎沸。

“‘石榴王’千歲大壽,全國僅此一棵,真造孽……”

“這個人麵獸心的家夥,偷偷下了毒手……”

“好慘啊,活活腰斬了樹中之王……”

我頭腦中嗡的一聲炸響。我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在全校師生心目中,“石榴王”

的地位宛如“校母”,弑母之罪,罪在不赦。我咬牙切齒,恨不能在“獠牙”後腦勺上猛扣一磚,立馬結果了這廝性命,又嫌這樣做玷汙了我的手。

“獠牙”邊招架邊後退。我看見他身後地上橫著一根電線,那是立式電扇的電源線,插座就在我桌旁。我伸出腳去,踩緊電源插頭。“獠牙”跟著便被那根絆馬索似的電線纏住栽倒,重重地摔了個後腦勺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