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後記】回眸笙簫盡(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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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整整演了五年的舞台劇,終於到了落幕的時候。散場燈亮起,幕布落下,雪亮的燈光下是淩亂的座椅和散落一地的飲料瓶包裝袋。在這個空曠的劇場裏,隻有我一個人,站在空空蕩蕩的舞台上,摘下頭上的珠翠鳳冠,抬起手背抹過眼角,淚水弄花了精致的妝。

所有的人都煙消雲散了,那些故事裏呼風喚雨的俊男美女們。

簫聲鼓聲笛聲琵琶聲揚琴聲都歸於寂靜,是的,寂靜。

隻有我,站在最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舞台上,舞台的地板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穿著華美的霞帔,化著精致的妝,眼角的緋紅卻被淚水暈染的,寂寞的影子。

向著已經空無一人的觀眾席,做最後的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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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地方,是中國地圖左下角的一個小角落,跟別人說起來的時候會遇到些諸如“在哪裏啊”“不看地圖我都不知道有這個地方”這樣的回答。這裏沒有雪,沒有春天和秋天,冬天甚至也隻是浮雲罷了。一年四季都有綠色的樹和盛開的花,二月有桃花六月有荷花九月十月有菊花(……不要想歪)十二月還有紫荊,放眼望去一片綠色。

地理課本上說,它在北緯22.8度,東經108度。

我在這座地圖左下角的城市裏生活了十八年,以至於我可以對小鈞說“我是這裏的土著”。

可是我卻無比眷戀北國冬季紛飛的白雪,封凍的河流,光禿禿的樹枝,甚至是呼嘯的風。我總認為一座寂寞的城市應該有海和雪,這些都是悲傷而孤獨的意像。高一寒假的時候特地跑去了東北,看到了雙峰林場的大雪。至今依然對那場雪念念不忘,甚至愛上了幾乎在地圖最北邊的哈爾濱。

在哈爾濱的時候氣溫隻有零下二十七度,黑夜長得仿佛沒有白晝。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走過中央大街,走過冰雕公園,走過秋林百貨,走過冰封的鬆花江。當我看見國道兩邊整齊的白樺林的時候,當我坐在華梅西餐廳裏一邊望著金碧輝煌的穹頂一邊用刀切著盤子裏的牛排的時候,當我在下午五點走過燈火輝煌的中央大街的時候,當我看著大巴車窗外下午三點血紅的夕陽的時候,我總是莫名地覺得憂傷。這憂傷並非輕描淡寫,它不同於江南煙雨之中淡淡縈繞的愁緒,而是一種宿命般呼嘯滄桑排山倒海的哀愁,像是無可抗拒的命運和輪回。

漫長的黑夜,紛飛的雪,像極了滄月在《七夜雪》裏寫的烏裏雅蘇台的雪夜。

我想發生在這樣寂寞的城市裏的故事,應該也是哀傷的吧。

而關於海,我隻見過北海、欽州和防城港的海。記得防城港的海水是蒼茫的灰,而北海銀灘的海水也是灰藍的顏色。在升高二的暑假去了潿洲島,那是真正清澈明亮的藍色海水。脫了鞋子踩進海水裏,清澈的浪花如此溫柔。

或許唯有海,才是融化一切愛恨的心髒吧。無論多麼深沉的愛,多麼激烈的恨,都能在那片碧藍或者灰藍的蒼茫裏融化,就算是痛苦,它也能給予最大的包容。走在海邊的時候,總是覺得那些卷上岸的浪花卷起了無數失落的諾言。在某年某月某日,兩個人曾經麵對著這片蒼藍說出了永遠的誓言,可是他們最終還是被命運分開。他們的諾言便融入了無垠的海,當浪花卷上海岸,也便卷起了那些失落的誓言。

去年九月份的時候學校搞中秋節活動,全體老師去北海。因為我是教工子弟,所以也可以跟著一起去。那時正好台風剛過,天空還是陰霾的,隻有第一天下午稍稍有了些陽光。到了度假酒店把行李往房間裏一扔就和小龍去海邊玩了,不明智地放棄了海水選擇了度假酒店外麵的遊泳池,所以到了海邊也隻是光著腳踏了踏海浪。天空是灰色的,海水也是灰藍色的,浪花撲過來打濕了七分褲的褲腳。這樣的灰藍色反而顯得蒼茫,不知為什麼像極了自己夢中的場景。

也是這樣灰藍色的蒼茫的海,呼嘯著的風吹動著我的長發和裙擺,我站在海邊望著海與天的交接之處。我應該是在等一個人,我在等他來跟我相會並且已經站了很久。我不知道他最後是否真的來到了我麵前,因為這個夢我終究沒有做下去。但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夢才有了這個故事吧。

瀚雲市在哪裏,其實中國地圖上是找不到的。我說它在遼東半島的最南端,北緯三十九度的海岸,溫帶季風氣候,地形以平原丘陵為主,是一座典型的東北重工業城市。我說聖喬治的旗幟曾經在它上空高高飄揚,哥薩克騎兵的戰馬曾經驚醒過它的美夢,它有著眾多的俄式建築,有蘇聯紅軍紀念碑和金碧輝煌的東正教堂,冰冷剛強宛如五十年代的莫斯科。可是地圖上永遠不會找到它,翻遍最詳細的地圖也沒有一座叫做瀚雲的城市。它是一座蒼茫海邊寂寞的雪國,漫天紛飛著寂寞的雪,雪花是無始無終的思念,被茫茫的海埋葬。

其實從來不曾存在這樣一座城市,也從不曾有過這樣一座寂寞的雪國。

但是那座雪國裏的人們,卻是真的存在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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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從來就是個眼裏容不下沙子的人,或者說,是個看不得痛苦的人。

我看不得自己身邊重要的人被別人傷害,因為我不敢直視他們的痛苦和悲傷。畢竟我不是救世主,我隻能裝作不在乎地坐視不管。正是因為無能為力,所以才不敢直視。但是我詛咒每個傷害他們的人,甚至不惜用世界上最惡毒的咒語,就像魯迅說的那樣,上天入地尋找一種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我詛咒他們遭受十倍甚至數百倍的痛苦,而且生生世世。

可是我從來都不是救世主,也不是織夢者。這個世界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一分一毫,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輪不到我去改變。

所以寫作的目的也說不上什麼光明吧,相反還有點陰暗的感覺。在我的紙上,至少什麼都是我可以主宰的。我跟所有的人一起唱念做打上演著一幕幕悲歡離合,可我同時也是隱匿在幕後的主宰者。現實裏自己無能為力也罷,至少在紙上,在我的筆下,我可以讓他們體會一下我想讓他們體會的,十倍百倍的痛苦。

我總是希望自己可以變強;

希望自己可以強大到足以保護每一個重要的人;

希望自己真的是獅子星座的守護星太陽,可以把那些傷害我看重的人的家夥都燒成宇宙間的灰燼;

希望自己至少可以有那樣一點影響力,能夠保護身邊最重要的人。

可是在看到痛苦的景象的時候,卻總是因為無能為力,而想要把自己的眼睛刺瞎。因為隻有不再看見,才能夠不感同身受,才能夠不那麼痛苦。

對諾諾和扇子是如此,對小鈞是如此,對所有我重視的人都是如此。

至於自己的痛苦,我從來是不太在乎的。隻要他們不痛苦,我也就不痛苦了。

如果真的有魯迅筆下那種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我一定會用來詛咒那些傷害過他們的人。

對,我就是這麼激情,也許因為我是火象星座吧。

也許生在這樣開明的家庭裏,本來就該隻看到光明和溫暖,看到歌舞升平的繁華盛世。可是我卻偏偏看到了那些角落,那些陽光照不到的角落。我也曾以為這個世界上就隻有歌舞升平隻有光明溫暖隻有美好的歡歌笑語,可是我還是明白了,到底還是有被陽光遺忘的地方。就如高二暑假時在慶生圖文《角落》裏說的那樣,中國實在太大,而正是因為中國太大,才會留下那麼多黑暗的角落。像是坐在飛往重慶的飛機上,往下看漸漸遠離的南寧,一開始機場和城市還是燈火輝煌的,越往西燈光便越少,之後便隻剩下了黑暗的群山。母親總想讓我扭過頭去不看,可是我看見了我愛的人。我愛的人在那些角落裏,哭泣著,隱忍著。我無法坐視不管,可又隻能坐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