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風兒長發淩亂,白衣上濺開的鮮血宛如大朵大朵的紅罌粟,慘烈奪目。白色的長裙上還有一片暈染上去的血跡,恰好在最尷尬的位置。陸玨拉她進屋,她卻隻是兩眼呆呆望著前方,一句話也沒有說。
“你……你去伊拉克還是索馬裏了?”陸玨有些不知所措,“怎麼弄成這副樣子?”
風兒麵無表情地走進客廳裏,許久,才終於低聲說:“我見到穆泠了。”
“他……他不是退學了麼?”陸玨詫異道。
風兒沒有回答,隻是先把外麵黑色的長風衣脫了下來,又脫下了染滿鮮血的白色羊絨毛衣,隻穿著裏麵淺粉色的薄毛衣和紫色的秋衣。毛衣和秋衣的領口都開得很低,幾乎整個脖頸都露了出來,頸上深色的吻痕清晰可見。
“難道你和他……不會吧?”陸玨驚異地望著那個痕跡,幾乎說不出話來。
風兒點點頭,像是累極了般跌坐在瓷磚地上。坐了許久,她才把那件染血的衣服攤開在地上,指尖帶著縷縷銀光撫過衣服上沾染的血跡。血跡竟然隨著指尖的撫過一點點消失了,白衣又恢複了潔白的顏色。這個看似簡單的小法術卻很能消耗她的體力,血跡被盡數抹去的時候,她疲憊的低下頭,把臉埋在了膝蓋之間。
“你沒事吧?”陸玨關切地問。
“沒事……”風兒回答道,“我明天就走。”
陸玨歎了口氣——出了這樣的事,就算換了自己也是不願回家的。於是她指了指自己的臥室說:“那你跟我住吧,不過你家那邊怎麼交代?”
“大不了關機就是了。”風兒說著,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關上電源之後打開了後蓋,把SIM卡取了下來,“我家裏人不知道你家電話,你放心吧。”
她坐在地上,隻覺得疲憊不堪。這並非是肉體上的疲勞,而是整個靈魂都跋涉過了千山萬水般的疲憊。她的靈魂累了,心也累了,卻不知道哪裏才有可以停泊一下休憩一下的地方。低下頭又看見自己裙子上那片暈染的血紅,宛若罌粟花一般,那是愛情與罪孽的色彩。
“如果你真的很累的話,就先去睡吧。”陸玨走過去,低下頭對她說。
“嗯。”風兒木然應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往臥室走去。
頭剛碰到枕頭,風兒便睡著了,大約實在是太累。她蜷縮在被子裏,安睡的神情宛若嬰兒,卻又帶著些悵惘失落的表情,雙臂緊緊抱著自己,像是害怕寒冷,哪怕暖氣開得很足。隻有在睡夢中,她才能放下所有的壓抑所有的負擔,才能遠離那些所謂的紛擾。她睡得很沉,陸玨一直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發出的聲音並不算得小,可是她卻依然沒有要醒來的跡象。直到陸玨另外抱了一床被子過來,在她身邊躺下時,她也依然睡得十分安詳。
陸玨順手把床頭的燈也關上了,於是房間裏便隻剩下了一片黑暗。就在這一片黑暗之中,陸玨驀然聽見了風兒歎息般的聲音,她喃喃地喚了一聲:“易殤。”
——是那個人的名字吧?
——她的戀人,叫做易殤麼?
其實,她從未停止過對他的思念吧?也許從來到這個華麗而殘酷的世界的那一刻開始,不,或者說披上嫁衣的那一刻,她就在思念著他。就算是兩個世界的距離,也無法阻斷這思念。可是現在,也隻有在夢中,他們才能重新相見了。
這是陸玨第二次聽到那個人的名字,那個她在恍惚的幻夢中見過的青衣男子、風兒最愛的人的名字。
把被子推到了腰下,陸玨便閉上了眼睛。
她沒有看到的,是風兒眼中悄然落下的,一滴殷紅的淚水。
第二天起身的時候,天空還未亮起來,城市還籠罩在夜色之中。
風兒起得很早,陸玨起身的時候她已經梳洗完畢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了,手上拿了一本新聞雜誌漫不經心地翻閱。見陸玨從洗手間出來,便站起身來對陸玨說:“你把眼鏡摘下來一下。”
“做什麼?”陸玨摘下了眼鏡,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風兒走到陸玨麵前,輕柔地說:“閉上眼睛,一下就好。”
“哦。”陸玨依言閉上了眼睛,隻覺得眼瞼上傳來微弱的溫暖,像是緩緩流進冰層下的暖流一般。一片黑暗的視線之中依稀可見微弱的紅光閃過,不知是不是幻覺。那紅光溫柔地覆蓋著她的眼瞼,像是溫柔的紅色泉水。
“這是……什麼?”陸玨問。
“別說話,還有幾秒鍾。”風兒說道。
幾秒鍾之後,那溫柔的紅光熄滅了,耳畔傳來風兒的聲音:“好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睜開眼睛之後,陸玨發現原本模糊的視野竟然是從未有過的清晰,再戴上眼睛,頓時一陣天旋地轉,她連忙又把眼鏡摘了下來。
“以後你不用再戴它了。”風兒微笑著說,“算我報答你的。”
來到學校之後,日子也還是往常那樣。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依然是上課自習打水吃飯。顏璐走過風兒和陸玨身邊時,也依然是誇張地避開仿佛逃避瘟疫,或是不屑地翻一個白眼。隻不過在第三節課下課時,她突然一反常態地沒在走廊上朝陸玨和風兒翻白眼或是刻意躲開她們,而是迎了上來,用一種意味不明的語氣說:“風兒,今天你怎麼看起來有些不一樣啊?”
“你什麼意思?”風兒不想搭理顏璐太多,隻是有些不屑地反問了一句。
“沒什麼,我隻是覺得……你身上可能發生了什麼不該發生的事情而已。”顏璐揚起臉,臉上是輕蔑的笑容,驀地,她忽然壓低了聲音,“也許你……跟那個穆泠發生過什麼……”
陸玨聽得一清二楚,剛想反駁,風兒卻阻止了她,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是啊,可那又怎麼樣?”風兒的語氣比深山挖出的陳雪更冰冷,“你難道在嫉妒我麼?”
“不過也難怪——怎麼會有人喜歡你呢?換了是我,也不會喜歡你這樣的人啊。”
“我憑什麼嫉妒你?”顏璐冷笑道,“你不覺得你很下賤麼,我為什麼要嫉妒一個下賤的人?”
“我可不像你,連那種事都能做得出來。”
她的目光落在風兒微微鬆散的領口上——那裏,隱約露出了一片異樣的深紫色,顯然是未消失的吻痕。
“可我至少還敢承認我做了這樣的事,”風兒淡淡一笑,“從這一點看來,我可比你光明正大多了。”
她拉著陸玨從顏璐身邊擦過,驀地彎下腰,拾起了一張白色的手絹,說:“不好意思,東西掉了。”
那張手絹,恰好落在顏璐的腳麵上。
敲了敲輔導室的門,風兒緩緩推門而入,將門在身後掩上。
“昨天晚自習你沒來吧,”周瀾開門見山地說,“有什麼事麼?”
“哦,是這樣,昨天晚上我要去上數學課,數學老師臨時改了上課時間——這事太突然了,所以沒來得及請假,”風兒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說,“對不起啊。”
周瀾皺了皺眉,一時也找不出什麼破綻,隻好點點頭說:“那你可以補個請假條麼?最近晚自習可能都會考試,能來就盡量來吧。”
風兒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條放在辦公桌上,那是簽著父親名字的請假條——這個學校的老師大多認識她母親,但她的父親卻幾乎沒人知道。當然,那是她自己簽的字,請假條正文的筆記也是她用左手寫出來的。
這是最後一次了,因為她很快就要離開這人間了。
“對了,那個男生沒再來找你了吧?”風兒轉身之前,周蘭有些突兀地問了一句。
風兒的身體不易察覺地一顫,但她還是很快恢複了淡定,搖頭道:“沒有。”
“那就好。”班主任捋了捋鬢邊的短發,微笑依然溫暖柔和如南國的陽光,但目光卻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