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去千年(2 / 3)

風兒在這樣的目光中轉身走開,一言不發。

不管是陸玨,還是任何認識風兒的人,都沒能在下午見到她。

風兒重新回到了那片承載著她記憶的海灘,那是前世與今生的交點。三點鍾便已臨近傍晚,暮色若有若無地彌漫。微雪點點飄落下來了,海浪沾濕了她的雙足。她黑色的風衣宛如墮天使的羽翼一般飛揚著,恰似她生命即將到來的終章般悲愴。她一步步往海中走去,被海水沾濕的裙擺冰冷而沉重,再也無法飛揚。

這座城市留下過她太多的記憶。在蒼茫色的大海邊,她愛一個人愛到徹骨,也為他絕望到徹骨。她所有的希冀與絕望都融入了那片無垠的蒼藍,就如融入她的血液。也隻有這片海才知道,前世的她之所以無□□回為人,正是因為愛的緣故。可愛上一個人隻是她的本能,就算是成魔之後,她也依然無法回避愛。前世與今生的記憶中與重疊,當宿命的輪回到來,這座城市與這片海再次成為了一座舞台,愛與罪重新上演,隻是換了新的主角。

而結局也必將更為慘烈,因為唯有生命和鮮血,才能證明彼此之間存在的是愛。楚軒如此,穆泠也如此,他們愛她,而非單純地傾慕。於是他們最終都為她而死,用自己的生命和鮮血做出了最後的表白。

她麵朝大海,海的另一邊卻依然飛雪連天,看不到詩人筆下的春暖花開。恍惚之間,連天的飛雪又化成了三途河畔的妖豔紅花,飛散如累。它們是那些因愛獲罪的靈魂流下的血淚,是他們千年無法忘卻的激烈的愛恨。漫天血色的飛花將她環繞,本就不曾遺忘的前世再次清晰:短暫的相遇;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與曆盡險惡的十七歲少年;墜落與逃離;列車上吹笛的憂傷男子……而現在,前世與今生再次交錯,無論前世,抑或今生,為人抑或為魔,都逃不出這命運的漩渦,逃不出這愛與罪的迷局。

她緩緩抬起手,血色的光芒在掌心凝聚,幻化出了長劍的形狀。那劍吞吐著血色的劍芒,卻早已收斂了殺氣。然而雖然收斂了殺氣,卻依然流露出從容而沉穩的氣魄來,從容沉穩之中也暗含著女子的百轉柔情。握上劍柄,她悲傷地一笑,劍出,攪碎了漫天飛雪。

絕塵,永絕世塵,不再掙紮於滾滾紅塵的責任與情感之中。可當她再次墜入人間,她才終於明白,縱使手握著吹毛斷發的神兵利器,也無法斬斷那盤根錯節的羈絆。那是愛與罪的糾纏,從前世到今生羈絆著她,試圖斬斷,隻會越陷越深。

既然結局已定,她又何苦抱怨和留戀?畢竟這個咒語的束縛,也隻有死去才能掙脫。她還有三小姐血舞橙做自己的繼承人,山莊莊主之位不會懸空。而血舞橙回到山莊之後,也恰巧能趕上與江湖中最近聲名鵲起的劍客謝嵐卿定下的婚期。隻可惜主持婚典的,已經不會是她這個姐姐了。

那就走吧,不要再留戀了,不要再留戀這個世界。

她不會讓悲劇在自己最小的妹妹身上重演,所以她決定施展血鳳之淚——那個一生隻有一次機會施展的術法。

它可以令她想要保護的人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而代價是她的生命——她將用自己的生命,去承受那些傷害,無論身體還是心靈。就如燈燭的燃燒,將生命一點點燃燒下去,直到燈枯油盡灰飛煙滅。

用一個人的寂滅,去換另一個人的重生。

風兒倒轉劍柄,將手中的劍對準自己的心髒,狠狠刺了下去。

鏗鏘一聲,一道勁氣不知從何處射來,打在劍身上,震得風兒手腕一麻,長劍也歪到了一邊。

“誰?”她厲聲喝道。

銀色勁裝的金發少年踏著沙地走來,步伐沉穩凝重,早已不再是那個當年在舞台上與她拔劍相對的魯莽少年了。方才那一擊正是出自他之手。暮色漸漸地深了,少年便宛如一盞明燈,在暗色襯托下分外明朗。

可就算是他,就算如他這般明朗,也無法照亮她內心的極夜。對他來說,她是一本難懂的天書。多年的主仆與摯友,讓他們連彼此的性情好惡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總有一些過去,是永遠都讀不懂的,從前世就已注定——從林慕雪在上官祺麵前頭也不回地走上北上的列車那時起就已是如此。他們是主仆,也是摯友,卻不曾真正地了解過對方,這又何嚐不是一種悲哀?

“大小姐,你這是何苦?”阿劍的聲音低沉地響起,“血舞山莊不可一日無莊主,更不可一日無掌門,再說你忍心把整座山莊都扔給三小姐麼?你難道不知道,她所有的決定都要問過你和二小姐麼?現在二小姐不在了,她可以依靠的,也隻有你了啊。”

“總是會有這麼一天的,她不能靠著我活一輩子。”風兒握著劍,神態淡然,“回去之後正好是她嫁人的時候了,儐相就由你來當吧。”

“你真的一定要這樣麼?”

“阿劍,我命該如此,”她淡淡一笑,淒涼徹骨,“嬿兒死了,殘星死了,易殤也不會回來了……生無可歡,死又何懼?如果我死了,三小姐身上的詛咒就能解開,我也是死得其所了。”

眼前這人類少女的麵目漸漸模糊了,清晰的是另一張傾國傾城的臉。那張臉麵如蓮萼,眉若遠山,雙唇宛若最嬌豔的玫瑰花瓣,赤紅的眸子流轉哀傷卻依然妖嬈到勾魂攝魄。那是血舞鏡的臉,她是阿劍誓死效忠的主人,魔界叱吒風雲的血舞山莊莊主和掌門。

然而,此時這樣的頹然絕望,卻根本不像是那個宛若王者,令人不由自主地臣服的血舞鏡。

“你……你……”阿劍抬起手,掌中白光一閃,一把銀白色的長弓便落在了手心,“說死就死,把山莊什麼都不管地扔給自己的妹妹,你算哪門子的莊主,哪門子的大小姐?”

“你想死……你想死是吧?好,我現在就成全你——我他媽真想不到,我的主人居然是一個這樣的廢物!”

他舉起了長弓,拉滿了弓弦,弓上竟憑空凝聚出了一支完全由光構成的箭,箭頭所指的方向,正是風兒的心口。然後他鬆開握著弓弦的手,那支箭便挾著呼嘯的風聲,直向風兒的心口刺去!

就連阿劍自己也從未想過,對自己的主人,他也能使出這般狠辣的殺招。

風兒卻不避不閃,隻是看著那支箭朝自己飛來。在箭快要刺進自己心髒時,她輕輕抬起手,在虛空中劃了一道線,那支箭便仿佛被凝固了一般,再也無法前進半寸。那蒼白纖細的手仿佛揮去擋住了自己視線的柳枝一般輕輕一揮,白色的光箭便在她麵前化成了無數點微光,瞬間飛散不見。幾乎就在同時,她一彈指,一道血色的閃電憑空劈下,打在離阿劍不到半寸的地麵上,阿劍連忙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你還沒那個資格殺我,阿劍,”她冷冷地說,“難道你要背叛我麼?”

阿劍一怔,連忙低下頭說:“不敢。”

“我是你的主人,我去死也好活下去也罷,你都沒資格幹涉我,”她背過身去,愛憐地撫著絕塵劍的劍脊,“聽著,我死之後,你不可以背叛三小姐,背叛她,就是背叛我和血舞山莊,明白麼?”

“還有,代替我主持三小姐的婚禮——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天色愈發昏暗了,冷風將雪花直卷上九霄,天與海的交界早已模糊不清。風兒望向大海的盡頭,再次握起了長劍,一劍貫穿了自己的心髒。鮮血如決堤洪水噴湧而出,染透了一身白衣,宛若雪原之上綻放無數曼珠沙華,慘烈奪目,透著不祥。

她忍著徹骨的劇痛,反手將劍猛然拔出了胸膛,將滴血的長劍高高舉起,直指夜空。就在那一瞬間,一道赤紅的極光陡然劃破了黑夜,將四周的一切都映照得纖毫畢現。

盛大的光華,宛若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