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記往生(1 / 3)

體育館後麵隻亮著一盞幽幽的小燈,昏暗的白光,仿佛施舍一般散下來。

“穆泠?”風兒輕喚了一聲,聲音很快消散在了冰冷的黑暗裏。

一個穿著暗藍色外套的少年從陰影裏走出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風兒知道那是穆泠。她靜靜看著向自己走過來的少年,目光靜如止水,波瀾不驚如同無風的黑色海麵。

“你病好了麼?”風兒輕聲問。

“是啊,托你的福,”穆泠的語氣裏卻聽不出絲毫情感波動,“風兒,我們言歸正傳吧。”

“你要說什麼?”風兒剛要走近穆泠,卻被穆泠一把抱住,抱進了懷裏。她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熱,甚至還能聽見他有些慌亂的心跳聲,而他低沉的訴說,卻是真切地響在她的耳畔了。

“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我愛你,是愛,不是喜歡。”他說,“我愛你,風兒。”

是的,他說自己愛她,他愛她。

不是喜歡她,是愛她。

風兒原本緊繃的身體瞬間鬆懈了下來變得柔軟,弓弦般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她就這樣任憑他擁著,隻是內心並沒有尋常女子的激動不安。但她冰冷的身體卻被人類的體溫逐漸溫暖,不再冰冷如死者——縱然這溫暖無比短暫。

“從我第一天見到你開始,我就知道我會愛上你,不是喜歡。我也見過很多女生,她們之中有很多比你漂亮的,但是我知道你和她們不一樣,她們給我的感覺是淺薄和虛假,處處都是裝出來的,而你不同,我覺得你是真實的,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他的聲音低沉地響在她的耳畔,仿佛能在心房上碰撞出無盡的回聲,“所以我愛你,我覺得你是真正能理解我的人,就算在別人眼裏你一無是處,我也無所謂。”

“可是,你愛我什麼?”風兒的聲音幾乎連她自己都很難聽見。

“像你這樣敢愛敢恨的單純的人,我很久都沒有見到過了,”穆泠微笑著說,“我覺得你就像水晶一樣,很純淨,也很單純,比我身邊的很多人都幹淨。在你麵前,他們都髒得發臭。所以我愛你,雖然我在你麵前也覺得自己很肮髒,但是我還是要說出來,如果不說,我又能忍耐多久?我也許不夠資格和你在一起,但是我還是要說,我愛你,我隻知道我愛你。”

“風兒,我不在乎別人會怎麼看我。如果在你和前途之前一定要選一個,我還是會選你——如果沒有你的話,這個世界我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就算你要我去死,我都會毫不猶豫地給自己一刀。你不答應我也沒關係,如果你答應我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雖然我知道,我一定配不上你的。你那麼純淨,怎麼會和我這麼肮髒的人在一起?”

穆泠的聲音仿佛透過骨骼,在內心最隱秘的角落裏回蕩。風兒沉默了許久,才終於輕聲說:“穆泠,我沒想到你會愛上我,我真的沒想到。”

“可我確實是愛上你了,我知道這不是喜歡,如果隻是單純的喜歡我沒必要這樣。”穆泠抬起手,輕撫風兒潑墨般的漆黑長發,“那麼,你願意跟我在一起麼?我可以對你發誓,要是我對不起你,就算你要殺我,我也不會反抗。”

——你怎麼能愛上我,愛上一個時日無多的人?

——我注定逃不出為我的家族犧牲的宿命,所以我終將消失於這個世界,你以為你愛上了我,我便可以擺脫宿命麼?

——你愛上的,到底是這個喚作風兒的軀殼,還是作為靈魂的我?

風兒卻終究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它們隻在她心底化作了無聲的呐喊。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怎麼樣?”她問,“你會不會根本不記得有過我這個人?”

“不,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我說到做到。”穆泠的回答沒有一絲遲疑。

“為我而死呢,你願意麼?”她接著問。

“就算死無葬身之地我也樂意。”

“我……”風兒剛想回答,目光卻突然僵住了,身體也隨之一震。

“怎麼了?”穆泠不明所以地低頭看著她。

她在黑暗裏也能視物如白晝,而她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個紫色的身影。她看得見那個人的臉,她知道的,那是顏璐。

大海翻卷著滔天的怒浪,咆哮如萬千獸類。

夜色仿佛沉重的鐵幕,從四麵八方升起,橫亙了整個廣袤的天地。

迷漩站在粗糲的沙地上,緩緩轉過身,望著身後走來的許霄雲。她的目光之中卻不見任何怨恨與憤怒,隻有一片空曠的靜,平靜如此時的夜幕。但這樣的平靜,卻讓許霄雲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迷漩,雖然目光平靜,卻殺機暗藏,仿佛一柄在鞘中隱隱鳴動的利劍,下一個瞬間就會躍出,鋒利的劍刃就會割斷自己的咽喉。

“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對你的信任嗎?”迷漩的聲音比此時的寒夜更冰冷,“許霄雲,我可是一直都很相信你的,我以為除了姐姐,我唯一能信任的就是你。”

“迷漩,對不起,”許霄雲走近她,低聲地說,“可是我們到底不是一樣的人。”

“這跟我信任你有關係嗎?”迷漩冷冷地說,“這不是你說出那些話的理由,更不是你用這種方式來回報我的信任的理由。”

她望著麵前這個少女,這個如同小小少年一般的少女,短發,有些男性化的五官,還未發育出曲線的身材,以及深藍色的外套和黑色的長褲,她如此熟悉,這是她在人間最信任的人,許霄雲。姐姐不能時時刻刻都陪在自己身邊,不能時時刻刻都聽著自己傾訴,雖然身體和心靈的傷害必須由姐姐化解,但她終究不能時刻都陪伴著自己。在姐姐難以顧及自己的時候,許霄雲就是自己唯一的信任。她以為她們可以永遠都彼此信任,以為許霄雲是自己在人界最後一個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人,以為自己可以像對待姐姐和小愛一樣對待許霄雲,可是所有的這些,都隻是“以為”罷了。

這個她無比信任甚至依戀的人,最後卻用最無所謂的姿態,傳播著最惡毒的謠言。

她的信任,在許霄雲眼裏,早已輕賤如草,不值一提,甚至可以拋棄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