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夢延(3 / 3)

“她親口跟我說的,你們別不信呀!”

“她還說喜歡我,想跟我在一起呢——女的和女的,想想都覺得惡心啊!如果不是我親耳聽見我也不相信啊,可現在我聽見了嘛……”

“她喜歡她姐姐的呢,真不知道她姐姐會不會也跟她一樣,她們家也真是可憐啊,姐姐妹妹都是一個樣……”

那是,許霄雲的聲音。

但是卻又不是她的聲音。記憶中她從來不會說出這樣惡毒的話,甚至“惡毒”這個詞都是和她無關的,她從來不是個惡毒的人,從來都不是。

然,這樣的話,卻是真切地從她口中說出了。

可是迷漩卻仿佛從來沒有聽到一樣,她望著許霄雲,黑瞳之中隻有漫天紛飛的大雪。那些雪紛紛揚揚在她眼中飄落,模糊了許霄雲的身影,朦朧了她的神情和眉目,令她在視線中化作了朦朧的剪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腳下的地麵突然無限地伸長拓寬,她們之間的距離也隨著地麵的伸長而被拉遠,最後再也無法看見彼此。那些漫天飛舞的大雪,隔斷了她的目光,連呼喊也被狂風吹散。她們已經再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親密了,因為她們再也無法抵達彼此的身邊,連再望最後一眼,也成了一種奢望。

許霄雲沒有看見迷漩眼中紛飛的大雪,她已經看不見了。

近幾日零下的氣溫也許確實有些令人難以忍受,穆泠不幸著了風寒,不得不在醫院裏掛好幾天吊瓶——這是他在短信裏說的。於是風兒隻能和阿劍一起吃午飯了,雖說身為魔族根本不懼怕這樣的寒冷,但風兒還是堅持打發阿劍去醫院食堂買盒飯,自己則坐在暖氣充足的教室裏慢條斯理地看著書。

“你還真是會使喚我。”阿劍把盒飯放在風兒麵前,無奈地說。

“我不使喚你使喚誰。”風兒扔下一句。

一個短發女子從門外探頭進來,用細而甜潤的嗓音說:“你們吃飯呢?”

“周老師好。”風兒抬頭對著班主任周瀾笑了笑。

“上官劍也在啊?”周瀾笑著走進來,“你們班的節目很好看啊——特別是你,你演的小品還真是不錯呢!”

“老師過獎了。”阿劍雖然表麵上笑著,心理卻隻有哭笑不得的尷尬——把一個一頭金發、看上去像混血兒的男生拉到台上扮演一個春秋時期的老頭子,虧他們想得出來。

“嗯,那我走了,你們慢慢吃。”周瀾露出她招牌式的微笑,轉身從教室後門走了出去。

她走之後的兩秒鍾,風兒感慨地說了一句:“她居然沒說別的?”

結果很快就傳來另一個粗聲粗氣的男聲:“喂,你小子,你小姑娘,說你們呢!一男一女坐那麼近,成何體統!”

站在門外的是政教處的副主任,小小的個子,濃重的眉毛,一臉怒相。

風兒無所謂地站起來,看也沒看他一眼,自顧自地把吃完飯之後的空飯盒拿到教室後麵的垃圾桶去扔掉,然後回到座位上,拿出播放器塞上耳機。

副主任站了一會,終於無奈地搖著頭走了。

“近什麼近啊,明明還隔著張桌子!”阿劍狠狠砸了一下桌麵,“什麼叫‘成何體統’!”

“算了,阿劍,”風兒反倒淡定,“又不是沒見過這種老封建。”

抽屜裏傳來手機震動的嗡嗡聲,風兒拿出來看了看,是一條短信。

穆泠發來的短信,他說:“今晚七點十分,我在學校體育館後麵等你。”

冬季的大海是奇異的灰藍色,天與海的交界處被紛飛的雪花模糊,浪花一浪接一浪湧上沙灘,或撲到在迷漩腳下,或撞在沉默的黑色礁石上,濺開無數白色泡沫。

這是天地之間唯一沒有封凍的水,也是這座城市融化一切的心髒。時而靜如明鏡,時而浪嘯九霄。

迷漩站在冰冷的風裏,來自雪地與荒原的凜冽的冬季風吹亂她波浪一般的中長發。她站了一小會,突然微微皺起了眉,把手機從包裏翻出來,按下了電源鍵,屏幕的光便熄滅了下去。

她仰起頭,狂風吹得她眼裏流出了淚。她從來不在他人麵前流淚,就算是許霄雲,也沒有看見過她哭泣。如果不是狂風,她興許早已忘了自己還有流淚這一本能。

十指上那枚象征著她尊榮地位的薔薇戒指將她蒼白的手指勒出了一圈淺淺的青痕,上麵紅色的薔薇花褪了顏色,成了暗淡無光的暗灰。她的力量被詛咒封印了太久,無法再產生靈氣去滋養那朵曾經永遠盛放的花。

麵上的淚痕凍結成了冰晶,她閉上雙眼,紅色的大衣飛揚跳躍如燃燒的火焰。帶著腥鹹氣味的海風充盈了呼吸,隨著呼吸走遍了每一寸經脈肌膚。張開雙臂,卻隻擁抱住了紛飛的雪花和呼嘯的冷風。

她看見虛空之中的黑發少年哀傷的雙眼,他愛上而恒久地凝望著她,黯然無語。

是的,就是在這片海灘上,前世的她親手殺死了這個曾經令她愛到不顧一切的少年。輪回已逝,但他那絕望的呼喊仍舊縈繞不散,仍舊清晰可聞。

她看見夕陽似血的海邊,白衣的少女淚流滿麵地擁抱著她,在那一瞬間她們的心都如水晶一般破碎一地,唯有擁抱彼此,如即將幹渴而死的鰒魚在盡最後的力氣相濡以沫。

淚水不斷湧出眼眶,淚痕早已冰冷,淚卻依然溫熱。迷漩猛地睜開雙眼,一切幻象刹那灰飛煙滅。紛飛的雪花與灰藍色的大海重新映入眼簾時,她突然覺得沒有溫度的軀體不再冰冷,灼熱的洪流從心底升騰起來,宛如一隻火焰的鳳凰將要破體而出,展開燃燒的翅膀扶搖直上。那洪流雖然灼熱,卻並不會帶來灼燒的痛,相反,它帶來的是一股極其舒適的暖意,仿佛溫水澆上凍僵的身體,又如春季來臨時,晴天的第一縷陽光——

那是蘇生的感覺。

蘇生,被壓製的力量終於衝破了封印的束縛,重新充盈了身體。這是火焰的力量,足以讓她不懼怕任何寒冷。

幾乎就在同時,她也終於想起了山莊某本藏書上那段讓她永世難忘的文字——

“這種上古流傳下來的血咒十分殘酷,被施下咒語便會永遠被禁錮在凡人的身體裏,當軀體死去,靈魂也會隨之湮滅不複存在,不入輪回。但它也有唯一的解除方法,那就是親手殺死愛著自己的靈魂的人,永他們的靈魂與鮮血作為血祭。”

血祭,用自己的鮮血,去祭奠天地神魔,以此換取解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