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兒隔著麵具看著麵前邀請自己的高大男子,自己的語文老師,張軒。她微微偏過頭,這樣的姿態恰好顯得高傲矜持又不失柔情。“你不覺得我們的身高太懸殊了嗎?”她說。
然後她轉身搭上另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男生的手,姿態華麗仿佛三四十年代的舊上海名媛。
張軒愣在了原地,四下望了一下發現了旁邊一身白衣的陸玨,誰知道就在他走過去之前,陸玨也欣然地接受了一個黑衣男生的邀請。此時無論老師還是學生都幾乎已經找到了各自的舞伴,隻剩下他還是隻身一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本來想過去邀請同組一個南方來的個子小小的女老師的,結果被對方以跟風兒一樣的理由拒絕了。那個女老師的身高還不到他的胸口,跟學生幾乎沒什麼區別,拒絕了他之後又踩著腳下篤篤作響的高跟鞋到一邊去了,很快教曆史的韋君廷就邀請了她。
他還是第一次參加學校的活動,結果第一次參加就鬧出了這麼大的笑話——居然沒有人可以做自己的舞伴。
於是他歎了口氣,默默地走到一旁的長桌邊上,自己倒了一杯可樂——學校可是絕對不同意未成年人飲酒的,在這樣以學生為主的舞會上,也隻能將就一下了。
幸好可樂的顏色比較像紅酒,他想。
音響裏響起的旋律流暢而華麗,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羽翎、光片和禮服交織成一片絢爛,男生女生借著華麗而誇張的麵具的掩護,小心翼翼傳遞著悸動、窺測、傾慕與深情的目光,仿佛隱身在山石樹木後等待獵物的獵人。
化裝舞會從幾年前開始就是眾說紛紜的一項,據說學生會向校領導提出這個請求之後,很多個會議都無法有共識達成。年老的書記和政教主任極力反對,理由是舞會是早戀的契機和溫床。而校長和總務處、監事會的幾個老師卻表示讚成,說這是一個促進學生之間乃至師生的交流的好機會。高高在上的人們幾經爭執,最終上任不過一個多月的女校長一錘定音,化裝舞會在東校區的禮堂舉行。
阿劍坐在一邊的長沙發上,手裏端著用高腳杯盛著的橙汁,他眯起眼睛,看著身邊那些打扮得妖冶誇張的女生。
“帥哥,可以陪我跳支舞嗎?”一個一身粉色紗裙的女生緩緩走到他麵前,嬌聲嬌氣地問。他認得這個女生,是風兒班上的語文課代表,顏璐。原本非常討厭裙子的她此時也穿上了一條顏色粉嫩無比的紗裙,頭上還戴著誇張的粉色蕾絲發箍,顯然對這次舞會也是很重視的。
“我不會跳舞。”有些嫌惡地,他揮了揮手。
“哎呀,那有什麼關係嘛!就一支,好不好?”顏璐嘟起嘴撒嬌道。
俊美的金發少年不置可否,隻是把高腳杯放在麵前的茶幾上,看似隨意地抬手一指,女生的身體竟不由自主地轉向了另一邊,像一個牽線木偶一樣,機械地往禮堂的另一端走去。
“你、你幹什麼?停下!聽見沒有!”顏璐失聲尖叫,氣急敗壞。
“我說了我不會跳舞。”阿劍靜靜地說,目光平靜無比。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就坐在這兒看別人跳舞。他本來打算去邀請主人的,可最終還是放棄了,倒不是因為什麼尊卑有別,而是因為他對母親之外的女子始終都懷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不敢觸碰她們的身體。
舞池裏,穆泠擁著的不是風兒,卻是陸玨。這並不是他自願的,因為另一個同年級的男生已經捷足先登邀請了風兒,他在心裏已經把那個人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罵完之後他決定去邀請風兒的朋友,也就是陸玨。畢竟是風兒的朋友,也不算八竿子打不著。
“那個先邀請了你朋友的人是誰?我會恨他一輩子。”穆泠低聲說。
“我怎麼知道,”陸玨輕笑了一聲,“你恨他一輩子有什麼用?還不如這支曲子完了動作快點。”
她看得出來,穆泠是喜歡著風兒的,否則何至於為了一個陌生人大吃飛醋?可是既然他喜歡,為什麼一直都不敢說出來?也許這年頭女性已經比男性要大膽很多了吧,從新文化運動那會開始她們就已經開始變得大膽了,而男性卻反而顯得膽怯起來。
可是她又突然想起,風兒告訴過自己,她是有愛著的人的。
也就是說,穆泠已經毫無希望了。就算他真敢說出來,風兒也不會接受。追求一個已經心有所屬的人有什麼希望可言呢?這是常識而已。可是穆泠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搞得陸玨都不忍心告訴他了。這個夢就讓他一直做下去吧,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等到他真的被拒絕的時候他自然就會覺悟了。
對,就讓他自己覺悟去吧。
一曲終,是交換舞伴的時候了,隻是依然不能摘下麵具。
穿著黑色西服的少年紳士般走到風兒麵前,藍色綴光片的麵具背後黑色的雙眼裏寫滿玩世不恭的戲謔。他向著風兒鞠了一躬,伸出了手。這場麵像極了幾十年前的奢華洋館,年輕的紳士與嫵媚的名媛,空氣裏彌漫著的是舊時光的醇厚香氣。
“這位小姐,我可以請你跳支舞麼?”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