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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母親的眼睛隨著父親走了很久,既憂愁又欣喜。她開始打心裏的算盤,等待時機……

說是報複,稱不上,母親自從跟著父親,這個念頭就沒有消失過,隻是,她找不到理由與借口。後來,還是父親給她提供了這樣的理由。她要感激父親。但是,她的作為似乎又是報複,她就在父親的眼皮底下為另一個男的脫衣服,比起當年的父親不知要有種多少倍。

對,正是母親這種女人,才會做出殺人放火的事情。

1

母親跟著校長去廣州,住在校長的大哥的家裏。他大哥在那裏做生意,發展不錯。母親去的那一個星期,整整下了一星期的雨。

大家不說都知道這倆人是怎麼回事。大哥大嫂卻沒有以另外一種眼光看待母親。他們對她很好,大嫂還陪母親出去逛街,買東西。天天為母親煲好了湯,讓這個缺少營養的人好好滋補一下。

說不清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對待同一件事的態度會如此不同。難道離家遠的人的想法就是跟家裏的人不一樣嗎?

母親避諱在別人家裏跟他睡在一起,就跟大嫂一床。兩人一有空就聊天,說不完的話。

不知道兩個女人在一起都說了些什麼,這些母親永遠不會透露。

反正,在臨走的時候,母親抱著大嫂哭了一場,說:“你們對我太好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上火車後,母親開始表現出對校長有意無意的冷淡。回來後,兩人開始吵架。

母親似乎想通了,成全一個人也是在積德。她決心要成全校長可憐的妻子兒女們,這是誰也阻擋不了的。

後來,我知道了一個道理:要第三者心服口服地離開,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理解與愛心。

對他(她)好,什麼都不說,他(她)就會主動退出。

大嫂是真的聰明?還是她本身就是這麼一個好人?

2

校長跟母親鬧的時候,父親看到了轉機,於是,發話:“今晚,咱們去商量一件事。”

“好。”母親一掃以往的強硬。

晚飯後,父親要求我們出去商量。商量什麼還要走的遠遠的?

母親猶豫了一下,對著我說:“克克一起去。”

“我不去。”我馬上拒絕。

我最不喜歡跟他們同時呆在一起。

“走吧。”母親的目光裏流露出請求的神色。

我默默答應了。父親我們三個踩著凸凹不平的路向田裏走。

與其說母親牽著我的手,還不如說她緊緊箍著我的手,我的手指被卡在她濕漉漉的手心裏,極難受。我向外掙脫了一下,她就攥得更緊。

“哎喲!”我小聲叫道。

“別說話。”母親低聲說。

父親不吭聲,腳步踩得很重,路麵似乎都在顫抖。他專心地走路,毫不注意我倆的對話。黑暗裏,我聽見父親鏗鏘有力的呼吸,和母親小心翼翼的喘息。

“爸爸,去哪兒啊?”眼看已經離家快兩裏地了,我們也就要深入田野深處了,我不禁緊張起來。

母親沒有再阻止我,肯定她也想問。

“恩?”父親反應了一下,並沒有回答我。

我急了:“爸爸,別再走了,前麵都是墳地,都快看到了,我害怕。”

父親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就在這裏了。”父親對我們說。

父親先蹲下身去,母親見狀,也試探著蹲下去,跪坐在一條小腿上,正對著父親。

父親往口袋裏摸了摸,似乎要拿什麼東西,卻沒拿到,空著手出來。我站在他們身旁,四處亂看,黑漆漆一片。

遠處,傳來淒婉的嗩呐聲。

父親輕聲咳嗽了一下,我頓時明白:他要抽煙,又沒帶。

父親要抽煙的時候就要習慣性地咳一下。

母親一直沒出聲,她在等待父親的決定,在她心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想,父親在這個晚上也許會殺了她,除此之外,她想不出父親會有什麼樣的舉動。之所以要我跟著,是為了給她壯膽,又是為了拯救她,她很清楚,我的言行對於父親會有怎麼的後果。

這兩年裏,我一直是她的擋箭牌。此時此刻,在荒野裏,她喪失了所有的驕傲,曾經的激情早已灰飛煙滅。在這裏,她完全隻存在一個軀體,不允許有任何掙紮或是反抗。

母親做好了怎樣的準備?虛偽的投降。違心的順從。

“說吧,你有什麼打算?跟他走還是留下?”父親終於開口。

第一次這麼認真的談話,使他們都極其不自然。

母親咳了一下,清清嗓子,巴結地說:“當然留下,為了咱們的孩子。”

父親吃軟不吃硬,母親掐得很準。

這句話正中父親下懷,他擺出了勝利者的姿態:“他怎麼處置?”

他在考查母親的心思。

母親竟然非常果斷:“趕他走!”

是事先決定好的主意,還是暫時對付父親?

父親顯然很滿意,不再問他的事:“好,對於他,以後咱們誰也不提了。”

“那是。”母親附和道。

“那咱們打算一下以後該怎麼辦?”父親提議。

我心裏頓時大鬆一口氣,知道他們的和好就在眼前。母親做出的承諾應該不會違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我再次環顧四周,覺得一切都不再黑暗可怕,相反,這個夜靜悄悄的,好像在夢中一樣美妙。

他們繼續談論他們的,我在一旁跳來跳去,在黑暗中舞蹈是怎樣的感覺?可以永遠四肢不協調,可以永遠踩不到舞點,還可以跳了神再跳鬼……

父親說:“咱們要齊心合力,把這兩個孩子撫養成人,供他們讀大學。”

母親說:“咱倆都抓緊時間賺錢,趁現在還早。以後孩子讀高中了,花銷就大了。大學更是不得了。”

父親又說:“明年咱再承包幾畝地吧,增加點收入,這幾年身體還好,可以多幹點活。”

母親又說:“我看絕對行,農忙不過幾天,不會影響平時的生意。咱們不能跟人家比,人家的孩子不讓讀大學,咱們要看得比別人遠些才行。”

父親很興奮:“就是這個理。”

母親往前靠了靠,對這個話題極有興致……

我們三個精神抖擻地往回走,母親不再牽我的手,我挨著她的身體。他倆還在討論剛才的話題,興致勃勃,一路都沒有停……

3

父親與母親的和好就是這麼簡單,簡單得讓人找不出其中的理由。

父親這麼容易妥協嗎?我一直不相信。

我曾經說過,每次生病,父親總是把我背到村裏的女醫生家裏。她是全村最漂亮的女人,又是唯一的女醫生。但是她的藥對我永遠沒有作用。母親責罵父親,含沙射影,話題總不敢脫離了我。我劇烈地咳嗽著,母親的眼神很得意,提起我的一隻胳膊甩在肩上,往男醫生家走。

母親在男醫生家裏總是留下很多大笑,但我的病卻能好起來。父親找不到理由回罵。

當年父親的心情瞞我一直瞞到我已經能寫很長文章的時候。

他不會親口告訴我。那個女孩已經出嫁生子,母親的媒人。她結婚那天邀請母親去吃喜酒,沒有父親的份。兩天後,女孩帶上丈夫回娘家,她母親囑咐她給我們送來了一盒禮物,說,叔叔,結婚那天,按規矩,沒有請您去吃喜酒。今天回來,特意來看看你,這點薄禮望你收下。

母親趕緊端茶送水,招待這對新人。

父親笑嗬嗬地,說寫無關緊要的話。

女孩夫婦坐了一陣走了,母親衝著父親的後背說:真有福氣啊你!

父親依然笑嗬嗬地。

往事誰都不許再提,這是當年的約定。

那天是哪個人喝醉了酒,歪在我家的沙發上,攔住正要出門的我,說:“克克,過來,給你說點秘密聽,你一輩子都想不到的事情。”

我眨眨眼,看著他微紅的眼睛,說:“我不跟醉酒的人說話,淨是瞎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