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3)

第十七章

不知道身在遠方的母親聽到我的話沒有?

甚至,宇兒那天對我說:“姐,要是再過幾天咱媽還沒回來,咱就去廣州找她吧。”

我對宇兒說:“不要聽外麵人亂說,媽媽一定會回來的,咱們在家裏等,別讓媽媽回來找不到我們。”

宇兒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媽媽,沒有你在的時候,宇兒非常聽我的話。我在你衣服的口袋裏找到了一塊錢,買了兩包方便麵,我倆藏在咱家後麵的樹叢裏吃,宇兒把裏麵的辣椒麵都吃完了。”

1

有關記憶,怎麼都是夏天?

截止四年級暑假,母親他們在一起已經整整兩年了。

暑假裏,小夥伴們總要去親戚家住到開學才回來。我沒人玩。母親沒有把我送到姥姥家,我也不願意再去。最後,母親決定,讓我去校長家跟他的女兒一起玩。

我答應了,校長騎著自行車把我放在他家的門口,轉身又往回走。

我輕輕敲開門,出來的人見到我,很驚訝。

我衝著這位慈祥的老人叫了聲“奶奶”。

“快,快進來吧。”老人拉起我的手,走進門:“你自己來的?”

“不是,校長送我來的。”我在老人麵前仍叫他“校長”。

“他人呢?”老人不禁回頭望了望。

“又走了。”

“唉!”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奶奶跟爺爺都是很和藹的人,待我如親孫女。奶奶做的碩大的菜包子至今記憶猶新,走到哪裏都買不到。

在他家的頭幾天,過得還算開心。小芳——校長的女兒——樂意跟我玩。我隻是羨慕她有那麼多漂亮的裙子,而我卻隻有一條。

小芳的媽媽真好,給她買那麼多裙子!

小芳每天都換不同的裙子穿,我眼讒得很,好想說“把你裙子借一條給我穿吧”,想一想而已。

那天要洗衣服了,我的裙子也髒的不能再髒了,奶奶說:“小芳,把你裙子先給克克穿一下。”

小芳背對著奶奶,沒吱聲。

奶奶以為她願意,沒多說,就出去了。

“小芳?”我試探著。

她不理。

“我又沒說要穿你裙子,你幹嗎不理我啊?”我又說。

小芳轉過頭,很仇恨的樣子:“我知道你想穿!”

見她有惡意,我也不示弱:“誰稀罕!我裙子很多很多,比你還多,在我家放著!”

她幾乎要砍斷我的舌頭:“那你回家穿你的裙子去!”

我驚呆了。這就是跟我玩的好好的小芳嗎?她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不講理?

小芳見我不說話,更為厲害:“你媽媽跟我爸爸睡覺!”

“沒有!”我的血一下子充向頭頂。

“有!誰都知道!”她咄咄逼人。

“沒有,沒有就是沒有!”我伸長了脖子。

“有就是有!我媽媽跟我說的!”她也伸長了脖子。

我咬著牙,腿有些軟:“你媽媽撒謊!”

小芳把手裏的裙子摔進衣櫃:“你才撒謊!”

我不想再跟她說下去,氣呼呼地出去了。

奶奶可能到鄰居家借東西去了,院子裏沒人。

我走得很輕鬆。要是被奶奶看見,她不會放我走,因為我眼裏包著淚。

走出大門的時候,我才想起一個問題:“我去哪裏?”

愣了幾秒鍾,我做出了決定:“回家!”

2

我氣呼呼地走了,沿著我曾經走過的那條路。這裏距離我家有十幾裏,路又是拐來拐去。我借著記憶,走出這個村子,上了大路,沒有走錯。

記憶得不是很準確,過了一個十字路口又是一個。每走到一個這樣的路口,我總會站在原地等,等有人過來了好問路。見到年輕的女的叫姑姑,年輕的男的叫叔叔,中年女的叫大娘,中年男的叫大爺。不容易在離村子大老遠的地方看見老人,即使見了,也不慌,女的叫奶奶,男的叫爺爺。這些都是母親教會的。

走著走著,塑料涼鞋竟然斷了,我脫下來,提在手上,繼續往前趕路。一路走著,又熱又渴。偶爾有個年輕的男人騎著自行車從我身旁“飛”過,眼睛落在我身上幾秒鍾,我都會心跳加速,趕忙胡亂在臉上抓一把汗,擦來擦去,把頭發故意弄糟。有時,我會撅起嘴巴,眯起眼睛,弄成難看的樣子。

我有很強的防禦心。也是母親教會的。

曾經那麼喜歡光腳走路,從來不會考慮地上有沒有荊棘或者玻璃。

我光著腳走得好快,急著回家喝水。

直到走到了鎮上,我才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路是摸黑都能回去的。覺得好累,便坐在橋頭稍微休息一下,橋下是河,水色碧綠,漂了幾片荷葉。我想下去捧口水喝了再走,探著身子往下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兩隻鴨子相互啄著羽毛在戲水,算了。回家喝水去。

我站起身,才發現小腿變得很無力,酸疼酸疼,腳掌也是火辣辣的。

“堅持一會兒就好了。”我對自己說。

再往前走就是我們的村子了,我甚至看到了我們班同學家的瓦房子,這讓我很興奮,加快了腳步。

我想還是繞著小路走算了,近一些,反正已經到了村裏。這樣想著,我穿過村裏的小街道,向家裏走。

“克克!克克!”有個人在叫我。

我站住了,回過身,看見校長家裏的爺爺騎著自行車追上了我。

他來到我跟前,跳下車,毫無抱怨:“克克,回家怎麼不說一聲呢?全家人都在找你呢。”

我先後悔起來:“爺爺,我想家了。回來時候家裏隻有小芳我倆,她知道的。”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老人擦了一把汗,放心地說:“你還真行,這麼遠都回來了。”

“我一路走一路問。”我說:“爺爺,前麵就是我家了,一起回去吧,讓我媽給你打幾個雞蛋吃。”

老人看看我:“不去了,你回家吧,我先走了。向你家人問好!”

我一聽,急了:“爺爺,我說真的,您別客氣,到我家歇會兒再走吧。”

“不了,回去吧。”他轉了轉車頭。

“那您喝水不喝啊?”我追著問。

“不喝了,趕緊回去吧,天熱!”老人說著,蹬起車走了。

我一路跑回家,衝進堂屋灌了一通開水。

一打進門母親就在後麵問:“咋這時候回來了?一個人?”

我沒空理她。

喝飽了水,我才抹了下汗水,跟她說:“我不想在他家了,我裙子該洗了。”

“該洗了洗洗就是了,非要回來啊。”母親不理解。

我很委屈:“我隻有這一條裙子。小芳有很多裙子。”

母親說:“人家家裏有錢,咱們不能跟人家比。”

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還沒說:“媽,剛才爺爺追我追到村裏。”

“是嗎?”母親吃了一驚:“他肯定是擔心你走丟了。”

“就是。他可是好爺爺。”我說:“對了,我叫他跟我一起回來,他不來,我說叫你給他打雞蛋吃他都不來。”

“是嗎?”母親若有所思。

“他這會兒肯定早走遠了。我剛才跑著回來,想叫你去攔他,唉,一喝水就忘完了。”我覺得有些遺憾,爺爺還沒來過我家呢。

母親不以為然:“走就走吧,他不會來的。”

我不認為:“怎麼不會來?你去叫他肯定來。我是小孩,他不相信我。”

母親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3

還好,我剛回去第二天,四四就從她城裏的姨媽家回來了。

她一回就來找我玩。我倆在一起做的最多的就是割草,我割得沒她快,沒她多,總是提個小竹籃,她卻是每次都提兩個我能坐進去的大竹籃,割好後讓別人叫她家人來弄回去。

大夏天的,沒有什麼好草割,我們便去村頭的公路上玩,坐在樹陰下看小轎車。這種地方真的很難看到什麼小轎車,運氣好的話,一天下來會看見一輛,風馳電掣般從我倆腳邊碾過。從這裏經過的最多的是拖拉機和機動三輪車,偶爾也會有大卡車。這些車都沒有小轎車看著秀氣。它們渾身都是髒兮兮的,一路吵鬧著過去,卷起一路塵土,嗆得人半天喘不過氣。車上的人一個個灰頭土臉,他們沒法避免。我們在下麵可以把頭埋在膝蓋裏,等車走遠了再抬起。車上的人卻不行,因為車走到哪裏他們走到哪裏,一路走塵土一路追。

盡管很難等到小轎車,我們還是願意等。吃過飯就去那裏坐著,一直坐到天黑,有時候還帶了暑假作業到路邊去做,邊做邊等。

好不容易過來一輛時,四四要尖叫:“啊,快看,好漂亮的車!”

我很少看車,我總是禁不住要看車裏的人。開車的都是男的,帶著墨鏡,穿著西裝,頭朝著前方,不會看我們一眼。有時候,男的旁邊會坐一個女的,打扮的不像村裏的人,臉上幹幹淨淨,還燙了卷頭發。至少,我見過這樣一個女人,坐在小轎車裏。

看到她時,我的眼睛就不動了,因為一眨眼,他們就會錯過。幸好,那車開的不是“風馳電掣”,我有很長時間看他們。那女的塗了很鮮豔的紅嘴唇,嘴裏在嚼什麼東西,麵無表情。開車的男的不時扭頭看她一眼,她望著前方的路。他們開到我的腳邊時,我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差點栽到後麵的田裏。還沒緩過來,那女的突然伸出頭,嘴巴向前一努,飛快地吐出一個東西,正好落在我身旁。我望著他們,等掀起的灰塵纏住車尾後,才低頭看了看腳邊——是一團泡泡糖。我踢了一團土,泡泡糖連土飛到了田裏。

四四早尖叫過了,我也回過了神。

“四四,看見那個女的沒?嘴唇好紅。”我說。

“看到了一點,抹了口紅的。”四四說。

我有個問題:“是不是隻有抹口紅的女的才能坐小轎車啊?”

四四顯然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我也偷偷抹過我嬸嬸的口紅,你說,我以後會不會坐啊?”

“不知道啊。”我跟她一樣迷茫:“我還沒抹過呢。”

“那你想不想抹啊,想的話下次我給你偷點。”四四來了興致。

我很渴望:“想啊,咱倆一起抹,肯定有一天咱倆都能坐上小轎車的。”

後來竟然忘了這件事,一直都沒有抹過。

4

四四我倆坐在路邊天天等小轎車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我永遠無法忘記的事情。

那天中午,很熱,路上車很少。我倆就坐在梧桐樹陰下玩石子,一會兒,從遠處傳來“噠、噠、噠”的聲音。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人騎著自行車,牽著兩頭牛往這邊來。那兩頭牛一大一小,似乎一路跑得很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