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一夢(二)識愁請酒會忘川欲與銀狐試比高
識愁居,與還休居相鄰,同在欲語樓二層。雖不似還休居那樣正對著說書案台,卻也是極好極貴的雅間。
此時,屋子裏坐著兩個怪異的人,確切的說是屋中隱含著怪異的氣氛。
一個人,渾身罩著一件蔚藍似晴朗天空的鬥大披風,這披風仿佛有一種魔力,一般人除非是從一開始就全神貫注盯著它的,否則很難注意到這披風身形的存在。而這個披著披風的人,從頭到腳隻露出來一雙淨白無暇,修短合度的玉手。麵前擺著兩壺酒,一隻雕龍白玉酒杯被那雙玉手無意識的把玩,仔細看去那雙手竟然比那白玉的酒杯更加惑人。
另一個人,身上破破爛爛一件絳紫勁裝,腰間一把細長烏塗的劍,就和這個人一樣的不起眼。左手拎著一個普通的茶壺,正在向另一個手中的青瓷茶碗倒水。沒錯!自這壺中倒出的,既不是與水同色的白酒,也不是本應裝在茶壺茶碗裏麵的茶。確實是水,還是那種白白淨淨沒有被加工過的純天然井水。
悠哉的聽著外麵的說書,身著絳紫勁裝的男子,端著青瓷茶碗又飲了一口,將茶碗穩穩的放在桌子上,搖搖頭開口道,“大財主,這次你的錢可沒砸對地方。這裏的水真是不怎麼樣!溫凜之氣相交,卻又不相溶的混雜在一起,完全遮掩了這水原有的味道。”
身著蔚藍披風的玉手男子,故作惋惜狀的搖頭輕歎道,“我又不是請你來喝水的,好好的美酒佳釀不喝,偏偏要喝那淡而無味的水。莫不是……嗯?”
句尾輕輕一揚,給人以無限遐想的空間。頓時,將那喝水的男子弄的不上不下,麵泛尷尬,不知如何應對。這讓人不得不懷疑,戲弄對方是否正是這披風男子原本的用意。
溫潤的音色,優雅的動作,身著蔚藍披風的男子倒手拿著桌上空著的白玉酒杯,滿意的看了看酒杯的質地色澤像是在品評一件工藝品,仿佛隻有在品酒之時他才會有如此正經的顏色道,“這欲語樓的佳釀之所以遠近馳名,就是因為這裏的水適合釀酒,而且這裏的水好似也隻適合釀酒罷了。”
喝水的男子又看看自己茶碗中的白水,嘲諷道,“隻適合釀酒?這就已足夠了。世上倘若再多出來幾眼這樣的泉水,那麼這世上卻又不知會多出多少醉死的酒鬼了。”
“你不覺得能做醉死的酒鬼,有時候也是一種福氣麼?”無奈的輕歎,仿佛並不適合那個披風男子的聲音,也不適合他這樣的人。
披風男子將桌上兩種顏色不同的酒,一起緩緩的倒進了那雕工精絕的白玉酒杯中,兩種酒相溶的瞬間,一陣襲人的酒香盈滿整個房間。而他手中的兩個酒壺裏麵裝著的正是欲語樓的名酒——少年醉和涼秋飲。
陶醉的嗅著杯中酒氣,一個瀟灑的昂首。
酒杯落桌,杯中已經空無一滴。
要知道,這兩種酒其中任何一種,就足以讓一個很會喝酒的人醉倒。此時,這披風下修長的身影竟然有勇氣,將兩者合二為一。且看那熟練的動作,顯然不是第一次做了,這人的酒量真真讓人吃驚。
喝水的男子看著對麵那人飲酒的氣勢,又想想他的身份、他的處境、他的無奈,隻能眉頭微皺為他惋惜,不由得打趣道,“做鬼不好。我還是喜歡做人,而且喜歡做能數金子的人。”
“數金子?我不喜歡,我倒是更喜歡扔金子,還特別喜歡用金子砸人。我猜,你也一定很喜歡我那用金子打招呼的方法。”
嬉鬧的話語,顯示披風男子神色清明,仍然未有一絲醉意,但生性多變的他轉而又狀似無奈歎道,“誰不喜歡做人呢?可是,如果總是有人要你的腦袋,你說這做人豈非很難?”
咳——
喝水的男子差點被水嗆到,但臉上仍舊強迫自己保持平靜的點頭道,“是很難。”
可此時,喝水男子的心中卻暗道,莫不是眼前這個大財主又惹了什麼麻煩?正在遭人追殺?要知道,江湖中最能惹麻煩的人,恐怕就是麵前這位了。並且,最糟糕的是他並不覺得自己惹了那些麻煩,反倒是像那些麻煩自動找上他的。
此時,說書案台那邊隱隱傳來說書聲:
……終日流連花叢,縱橫江湖,卻又從不與任何一人交往過密,可說是沒有一個朋友知己……
“嗬嗬……”聽了外麵說書的講段,一直在言語上被壓製的喝水男子認真的看了看坐在自己麵前的人,忍不住驀然輕笑出聲。
“笑什麼?”披風男子自然也聽到了那段話,但還是故意相問。
喝水男子微啜了口水,挑眉道,“外麵那老頭說你沒有一個朋友知己,真是悲慘萬分啊!你說,他若知你現在正坐在他的對麵,還偏偏死皮賴臉的要與一個不會飲酒的人對酌,他會如何?”
原來這身著蔚藍披風的男子,就是那說書人所講的戲世銀狐。為了隱藏滿頭銀發,和那張不易避世的妖孽臉龐隻得以乾元神隱披風罩身,方能頗為自由的行動於鬧市酒樓之中。他也自然不會是沒有一個知交好友,隻是世人不曉得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戲世銀狐,到底會在何時出現,在何方會見何人罷了。
“嗬嗬……”
戲世銀狐也笑了,三分自嘲,三分無奈,四分狡詐,鳳眸直視飲水男子,惋歎說道,“不過我雖孤獨悲慘,卻總還是要好過,某位隻與金錢做朋友的天下第一殺手。是不是啊?浪蝕血殺忘千川!”
說話間,又一杯酒已調好。
琥珀色的液體,盛滿酒杯,比少年醉淡上幾分,又較涼秋飲深上幾分。
隻是在這方寸之地,卻是有的人愉快,有的人皺眉。
愉快的是藏在披風之下的戲世銀狐,雖然他的臉被遮住了,但聽他說話的語氣輕快狡黠,想必能戲耍天下第一殺手是一件充滿喜悅的事情。
“我請你喝酒,你要不要喝?”戲世銀狐將那杯琥珀色的液體緩緩推向桌子中央,手中真氣微動催使杯中酒氣四散開來。
皺眉的卻是隻喝水的男子——浪蝕血殺忘千川,看著桌上那杯在別人看來誘人的液體,他隻覺得這滿屋的酒氣熏得他已經有些頭暈,口氣有些服軟的勉強道,“我隻知道,我的朋友是從來不會請我喝酒的。”